辛川见望月在一旁独站,牵了她的一双嫩手拢在手心里,方觉得有将心腹之言说出口的勇气:“公主可知我真正姓甚名谁,哪里人士,世代又何以传家?”

望月道:“不是祖籍三江,不是耕读传家,姓辛名川么?”

辛川那神情眼色倏忽转化为凶狠,将望月小手攥的死紧,恨声道:“却是耕读传家,祖籍不是三江,而是邵阳,祖上不曾为将作宰,也出过校尉,治过县府,最是仰慕明君圣主,期盼太平盛世——”

说到这里,竟至咬牙切齿,眸中红光寒涌。

“十五年前的今日,我父亲进山扫墓,救回来一个奄奄一息的少年郎君,为他延医请药,煮羹熬汤,五日方醒。

“他醒来之后,便命父亲拿着一个刻云龙的玉佩,去县中报信,后面来了一群人,到我家中见人就杀。

“姐姐抱着我走进山里,躲了三天,家中长辈并兄弟姐妹没有一个活口,那人却不知哪里去了,姐姐怕有人再来,不敢将亲人尸首妥善掩埋,只情一把火烧了。

“她说能刻云龙纹者,只有皇室宗亲。带着我一路乞讨,两年才来到京城,未曾讨回公道,她却在街上讨饭时,被一个豪门贵女打死了。

“那时我不过八岁,连她的尸首也搬不动,守着她在街上暴尸一日,也无人伸出援助之手,才有我师父帮我葬下她,给我净身,领进宫来的事。”

辛川这时已是泪流满面、浑身颤抖,望月赶忙揩了脸上的泪水,又与他擦,被他将手又捉住了,恨声问道:“公主,你说这人可不可恨,我又该不该杀?”

望月将他这番声情并茂的话听下来,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当然不会助长他杀人的气焰。

将他的手抱在怀中:“大伴,我如今也是禁闭宫中,手脚束缚,便有心为你张目,着实也没有可用之人,若翌日能在父皇母后身边说上话,必定为你一家讨回公道。”

辛川铁手钳住了她的手臂,恶狠狠道:“公主心窍玲珑,真的不知我指的什么人?”

望月吃痛,哭道:“我又不是神仙能掐会算,哪里知道你说的是谁?我长这么大,连父皇的面也不曾见过,又哪里去见宗室皇亲?

“便见了,我手下也没有能臣干将,去哪里访得真相实情,我自来亲近依恋公公,将公公当个父辈。为何就认定了我,如此咄咄相逼,我难不成就能立刻与你报个杀亲之仇?”

这一阵哭嚷,又将众宫人引过来。

小安子在外面办事还不曾回来,这一会儿,也就玉容是个心性刚强的,顿时义愤填膺,也忘了要怕人。

她冲到眼前气道:“公公有多大的脸面,心里再不爽快,怎么就把主子逼哭了。我们公主最不爱动气伤心的,这两三年,何曾见她掉过一滴眼泪,就算公公资格老,又是个长辈,怎么就敢将金枝玉叶气得哭了!”

玉容还想再说,见辛公公眼神阴狠,似个地狱里索命的恶鬼。她心中一阵悚惧,却克制着腿软心颤,合着几人将公主扶紧暂离了此地。

辛川将耳朵往西面一竖,听着动静。扯了嘴角冷冷一笑,却也就坡下驴,不再与公主纠缠。

他请人将皇帝引到此处,也许会有额外的收获。

有了这一着,望月往后便不爱叫辛川伺候。

众人见了公主疏远辛公公,也不以为意,毕竟再有脸面,主是主、仆是仆,早有分定。

望月事后想来,却醒过来怪异之处。

若说因这深仇大恨,引得辛川进退失据,竟想着一心想要报仇,才将身世尽情倾诉、对她挟恩图报。

可前两年,也不见这样心神失守过,莫是今年见了什么人,听了什么话,遇了什么事?

想到此节,望月便让小安子和桂圆小心在外头打听着。

下头人依言打听,然而最近风声也紧,就知道辛川惯常来往的,也都是旧年的相识,也听不来什么事。便听回来一些,终不能详知别人与他说了什么,便有一些猜测,一时没有相应的信息佐证,也是无头绪。

只好在他本人身上更加留心在意,日子该怎么过怎么过。

到了四月,气候更加宜人,这两年注意保养,望月将内功开始练起,每日早晚间,也要打上几遍太极拳。

别人问她练得什么舞蹈,她只推说是书上看来的,是一套强身健体的拳法。只因第一代的玉卿宫主收罗了上千册书,又书类颇杂,望月寻常看得书多,别人也不疑她。

奇怪的是,她欲向人推广这强身健体的拳法时,玉卿宫的人们竟不能慧眼识真金,跟她一起练上一练。

仔细想一想,中国人不是纯粹的实用主义者,譬如人们信奉男尊女卑,经书上就要以天地乾坤法象男女,天只有一顶,地却分山川河流,又有后来辜鸿铭的茶壶茶杯说,相信冥冥之中,有一种类似于哲学的天意。

而要练这太极拳非要有一种以柔克刚、以退为进、以慢治快、以小见大、以弱胜强,同时又相生相克的哲学意识,这种意识不需要显现在表层意识里,却要在潜意识里有存活的土壤。

望月能想到这一层,也不能猜到,就连辛川都以为,她听多了宫内外能歌善舞的贵女受人追捧,心里也欲相仿,不知从哪里找到一本别人胡乱杜撰的怪书,就照本宣科地练起来。

你看她架势摆起来,慢慢吞吞、晃晃悠悠,东摆一下,西戳一下,既不柔美、也不刚猛,简直毫无美感可言,如何入得了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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