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德赋合门离开,将她关在了不归楼的暗室中。
当满目归于黑暗之后,景礼靠在床边,俯身猛咳,从喉咙深处喷出一道血箭。
沸腾的铁水毁了她的喉咙,也毁了她的胃。肠穿肚烂,不过如此。
这些天,她喝下多少汤药,在苍德赋走后,就会混着血吐出多少。好在他陪在她身边的时间并不长,从未发觉过。
哪怕是妖身也走到了极限,再强的愈合力,也化不去体内与血肉烫在一起的铁水。
浅溪,我再也陪不了你了。
天下昌顺,娇妻良缘,浅溪,我找不到留下的理由。
千年换得一世,这一世却换不得你停驻的一瞬。人在世,责在身,我求不得与你同归。
世间最易变的莫过人心,待我死后,你就会忘了我……也好。
她所能做的就是离开这里,不毁了他的婚事,不死在他的身边。
景礼支起身子,不顾喉间刀割针扎般的痛楚,仰头将剩下的参汤喝了干净。
靠在榻边,休息片刻之后,她起身,拿出金错刀用尽全力劈开了门上的锁,支撑着孱弱的身子,蹒跚地走出了不归楼。
烟雨笼罩了玉安城,细细绵绵的春雨没有尽头。
景礼离开国公府之后就遇上了绵延的春雨,她在雨中漫无目的地乱走,任由自己被雨淋透。
不知在泥泞的山间小路上跌了多少回,她都挣扎着爬起来,如同行尸走肉地继续走下去。
累了,就在树下睡上一会,也不管睡的地方安不安全,自己还能不能醒来。
饿了,就捧一捧溪边的水,喝了吐,吐了再喝。
等景礼绕了一圈,再走回玉安城的时候,已像个衣衫褴褛,瘦骨伶仃的乞丐。只怕寻她的苍德赋,从她身边走过,也认不出她来。
城门边上贴着一幅画像,墨迹已被雨水冲开,五官隐约有几分像自己,景礼踉跄走了过去,想要看清。
走到路中央的时候,身后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伴着车夫的吆喝声:“快点让开!”
景礼扭头去看,为时已晚,孱弱的两条腿使不上力气,眼见着瘦弱的身子就要葬身在马蹄之下。
在最后关头,车夫还是勒住了缰绳。
危险过后,所有的力气都被耗尽,景礼的两条腿一软,跪倒在了马车前面。
随即就听见车夫愤懑不平的骂声,“我都不曾撞到你,你这乞丐怎的就倒下了?莫不是想讹我家主子?”
“不得无礼!”马车中传出一声训斥,威仪的声音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与优雅,无比熟悉。
“主子,您不用下来,奴才没有撞到她!地上都是泥水,会脏了您的袍子。”
车中人踩着脚凳走下,撑着一把素白色的油纸伞。
他款款走到跪倒在地上再无力气起身的人影旁边,温声相问:“你没事吧?”
凌乱肮脏的长发下,一双眸子微亮,定定地望着他。
这双眼,无比的熟悉。
卿安念望着她,手中油纸伞跌落,“景礼?”
她点点头,无法说话。
卿安念将她从泥水中抱起,将她皮包骨的身子,小心掩在怀中,“你怎么在这?”
景礼指了指嗓子,眸色暗淡。
“你不能说话了?是不是长歌干得?”卿安念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被雨水打湿的长发粘在脸上,这张温和的脸上泛起怒意与痛意,就像是他头顶阴霾的天色。
景礼微微摇头,卿安念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之后,转身,小心翼翼将她抱进了马车,对车夫催促道:“快些回东宫!”
“我不该信他!那日去国公府,我就该带你走!”湿漉微凉的俊颜轻轻贴在她的脸上。
原来,他还来找过自己,景礼靠在卿安念的怀中,浑身都是暖意。
这一路上,卿安念一直抱着她,不曾换过姿势。
景礼靠在他的怀中,安心地闭上眼睛,睡了一个最沉的觉。
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什锦罗榻上隔着一层珠帘,外面便是满院春景。
外面,有太医向卿安念小声禀报:“殿下,这个姑娘受过极刑,嗓子和内脏都被铁水灼伤了。除非剪开她的喉咙,将附在血肉上的铁屑刮干净,这样一来,她能再开口说话,也能吞咽东西,只是被灼伤烫坏的内脏,老臣无能,实在无法医治。”
“她能活多久?”很久之后,才听见卿安念的问话。
太医摇头,“她受此伤痛已不是一日两日,能活到现在实属不易,看她孱弱的样子,应该许久都没吃下过东西了。殿下……她的大限将至,除非能再找到起死回生之人。”
她把心给了长歌,长歌却要了她的命。
听到太医的回答,卿安念不知该露出何种表情。能起死回生的人就是她自己,天下再也找不出能救她命的人了。
原来他贵为太子,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只能眼睁睁看她虚弱到死。
送走太医后,他走到罗榻边坐下,握紧她细弱的手指,轻轻摩挲,“不是答应我明年一起去江南看桃花的吗?为何要食言?”
景礼睁开眼睛望着他,看见卿安念眼中的水雾,缓缓抬起手蒙住他的眼帘。
他贵不可言,日后是人间的帝王,不该为她落泪。
“景礼,你还有什么想做的事情?”他救不了她,只能竭尽力量帮她达成最后的心愿。
景礼望着珠帘后三两株桃树,神色柔和,天道待她也不算薄,虽是不得好死,但在死之前总算还能再看一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