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天,黄梅新酒,谷时雨。
春娘擦了脸上的汗,收了手中的九节鞭,道:“这天越发闷热了,暂且歇上一会。”
身后的人捏紧了手中的鞭子却没有动,仍是固执笔直地站着,手腕一转,鞭稍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又弹了出去,似一条弹窜起的灵蛇。
春娘端着凉茶,转了身,眼中掩饰不住赞赏与满意。
一个月有余的功夫,被主子带入不归楼的小乞丐已将她的鞭法学了九成像,唯有力道上的不足。她忘了这小乞丐有名字,唤为景礼,说是主子亲自为她取得。念及此,春娘不免羡慕,“春娘”二字也只是代号而已。
话说回来,这般灵慧,一点就透,又吃得了苦,做乞丐实在可惜,亏得主子慧眼识珠。
收鞭时,景礼手腕一颤,力道稍过,灵蛇鞭的鞭子缠上了她的手腕,细密的倒刺刮过,待解开时,留下一圈盘旋而上的血痕。
“可痛?”春娘吃尽了凉茶,问了一句。
她摇了摇头,随意搓了搓沁红如胭脂的血痕,第一次许是痛的,但十次之后,就已习以为常。想要活下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比起在红尘中乞讨流浪时遭的罪,这点苦倒不算什么。至少能在不归楼里能吃饱穿暖,还不会受旁人的欺辱。
“搽点药,不然要疼上好些天。”春娘从怀中掏出了一只瓷瓶,他们这些在刀尖上活命的人,身上岂能不带些救命的药。
景礼望着春娘递来的瓷瓶,却没接。她与旁人有些不同,伤啊,痛啊,总能好得快些,睡一夜醒来,手臂上的红痕就能消了。
“傻愣着干嘛?拿着呀!”春娘是个快性子,最受不了人摸摸吞吞。景礼性子不慢,只是不爱说话,喜欢低着头想自己的心事。
春娘想不通她入世未深,哪有那么多的心思可想。念及她是乞丐,吃不不少苦,很多事春娘看在眼中,不去问。
谁的心口上没道疤?何苦再去给人揭开。
“不用!”景礼小声道,缩回了手,没有去接。
渐渐长好的面皮上浮起极浅的红晕,她无措地垂下手,不甚自在。遭惯了白眼,反不知有人对她好时该如何应对。
在不归楼中待了一个月她才知道,不归楼中杀手的地位极是卑微,或许连个人都算不上!
死了便就死了,无人惦记牵挂,更无人收尸。
落了伤回来,也没个看病的大夫,大伤小痛都靠自己熬着,用卖命挣来的几两赏钱抓点药,胡乱应付,只求能活命。
春娘身上的药,也是她卖命换来的。
身上的伤过一夜就能好,她舍不得去浪费春娘的药。
“跟我不用客气,不归楼中就只有我们两个女人,你年纪太小,我不照顾你一点,还能有谁来在意你?”春娘说得是掏心窝子的话。
景礼手指轻颤,胳膊有些发酸,缓缓垂下握鞭子的手,眼前划过苍德赋的容颜。她甩了甩头,这个月十五,她完不成任务,就会被鞭笞而死。
他说得话如此冰冷绝情,哪有一丁点的在意她?
春阳照在头上,心中的惶恐蒸腾而出,粘腻的汗沾湿了衣服。
春娘拉了她一把道:“你瞧你,晒得满头大汗的。不如歇会,等日头偏西了再练。”
景礼垂了脑袋,她也想歇一会,但再过几日就是十五,她实在是没有把握,却又不想死,唯一能做的就是勤加练习。
只要让自己累了,就能不去惦记他的眉眼,不去想日后会发生的噩梦。
“春娘,我不想死……”她摩挲着自己生茧的手心,动了动嘴角。
她啊,不想死,也不想杀人,只想安安静静地陪在他的身边,可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这句话让春娘心口一颤,沧桑妩媚的眸中添了一抹水亮。她的嘴唇颤了又颤,许久才用指节粗大的手抚过景礼的头顶,轻叹了一声,“傻丫头……”
她不知如何去安慰,对他们这些卑微的杀手死士而言,死亡或许才是最好的归宿。
死于他们而言太过熟悉,转瞬之间就会来临,甚至比吃饭,喝水都要容易许多。
“春娘,主子他讨厌我。这个月十五,我若不能完成任务,他就要杀了我。他当真舍得……”景礼半靠在春娘的怀中,春娘身上淡淡的脂粉香混着皂角的清香,让她安心。
这份安心,才让她说出了心中的委屈。
想不到浅溪有一日会厌恨她,想要她的命。
往年刚入不归楼的新人,需得磨练上两年,才会独自出去执行主子的任务。而这一回,她方才入不归楼一月有余,刀都未必能握着不抖,主子竟就要她出去杀人。春娘也猜不透主子的心思,是看重于她,还是真的想要她的命?
若是想要她的命,何需将她领入不归楼,给她改头换面,还赐了她名字。春娘出神地想了一会,低首瞧见景礼眼角的泪光后,用粗糙的手心蒙住了她的眼。
似乎这么做,就能让她眼边的泪光不落下来。
“景礼,我们的命连草芥都不如,尚且都不能入了主子的眼,更遑论讨厌或是喜欢呢?”在春娘温暖的掌心中,她听到了回答,倏忽闭上了眼睛。
她的心口有点疼,疼得有些想落泪。
没人会在意的眼泪,她落了给谁看?与其叫人瞧见软弱卑微,不如将这些泪珠子都咽回肚子里。
……
十五的月,银月如盘。
景礼站在不归楼外看了一会,十五夜的月亮又圆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