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江站在广场上,远处书声琅琅。
其它窗口,一双双眼睛向他看来,大约是想着,这小子怎的又被赶出来了?
宁江叹气……这一次真的真的,不是他的错。
刚才,律博士处处刁难,当着众人的面,有心让他出丑,问他许多稀奇古怪的问题,谁知宁江一一解答。
结果在那句“车马衣轻裘”时,对那个“衣”字的读音发出争执,宁江觉得自己的读法并没有错,然而律博士明明说不过他,却还是将他赶了出来。
过了一会儿,另一边,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也走了过来,在他身边,低着脑袋,与他并排站着。
两个人并肩站了一会,宁江扭头道:“孙山兄,你也出来了啊?”
那青年侧着身子,拱手道:“是、是……是啊!宁、宁江兄也、也、也出来了啊?”
两个人对望一眼,一同叹一口气。
这青年名唤孙山,在上一届的会试中,其实已经过了会试,在殿试的笔试中,也发挥不错,最后却被黜落,没能够金榜题名。而没有能够金榜题名的原因,跟才学无关,而是因为……他口吃。
因为口吃,在君前奏对时,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最终被天子黜落……当然,这也不能算是最倒霉的,毕竟历史上还有因为长得丑而被黜落的。
相比起宁江被律博士刻意针对,孙山一次次的被赶出来,与他同病相怜,主要原因,倒不是内舍博士的刁难,而更多的是怒其不争。内舍博士知道,孙山最大的问题不在学问,毕竟也是过了会试的人,他最大的问题还是在口才,只要他还要继续参加科考,君前奏对这最后一关就一定要过,于是,每每在课堂上对孙山进行提问,有意培养他的口才,谁知孙山却是怎么也改不过来。
两人就在这里站了许久,直到远处,有一老者,慢慢的往这边踱了过来,那老者白发白须。踱到两人面前,看了他们一眼。
孙山赶紧束手弯腰:“大、大……大人!”
那老者点了点头,看向宁江,想了想,道:“车马衣轻裘……历来大家都是将这‘衣’字读作去声,你为何偏要读成平声?”
宁江束手道:“历来大家都是读作去声,却又说不出个道理来。然而《论语》是不会错的,既然《论语》不会错,那要么是众人不解其中微言大义,要么是大家错了。既然众人未能说出其中微言大义,那学生只能认为是大家错了。”
白须老者笑道:“大家都错了,你是对的?”
宁江道:“未尝不可!”
白须老者忍不住大笑道:“狂妄!狂妄!”
宁江道:“此句中若有微言大义,那便说出,学生自然敬服。若是没有,又或者是其实谁也不知其中是否真有微言大义,只因为‘历来’二字,便强说它有,岂非犯了孔圣人‘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的至理名言?律博士若真不知此处到底该读去声,该读平声,那便说出,学生绝不会笑他。然而他既然不知,却又强行说知,难道圣人这‘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的教诲竟然是错的?”
白须老者更笑道:“圣人如何会错?圣人若是会错,那如何还是圣人?所以这必是后人错了。”
宁江道:“大人所言极是!这肯定……是后人错了!”
白须老者道:“罢了,罢了!”又道:“听闻铜州宁解元能诗会词,一首《长歌行》,惊动天下,一曲‘天接云涛连晓雾’,传遍九州,际此境遇,可有诗作?”
宁江略一沉吟,道:“得诗一首!”
白须老者拂须道:“念来听听?”
宁江踏前两边,听着周围的读书声,吟道:“江南有丹橘,经冬犹绿林;岂伊地气暖,自有岁寒心。可以荐佳客,奈何阻重深;运命唯所遇,循环不可寻。徒言树桃李,此木岂无阴?”
白须老者左手负后,右手拂须,沉思片刻,忍不住笑道:“看来,你这几日,日日罚站,颇不甘心啊!哈哈,徒言树桃李,此木岂无阴……然而丹橘虽然不输桃李,但满山尽是桃李,你一棵丹橘置于其中,特立独行,怎不招风?”
又道:“律博士罚你,你也不要不甘心!圣人微言大义,绝不会错;半部论语治天下,《论语》也绝不会错。然而日后改你卷子的,终究不是圣人,也不是《论语》,而是大儒。我再问你,这‘车马衣轻裘’,到底是该读去声,该读平声?”
宁江道:“果然是学生错了,当读去声!”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白须老者拂须笑道,“圣人不再,《论语》不会说话!等你日后成了大儒,你说这‘衣’字当读平声,自然无人敢轻易质疑,但是现在,它便是读作去声!回去上课吧!”
宁江道:“学生知晓了!”拱手弯腰,往课堂走去,心中想着,等我日后成了王者,便将这《论语》全都烧了,让子孙后代再也不用管它读去声还是读平声。
走回课堂,律博士看到他,文气一卷,怒道:“我不是让你站到下课么?”
宁江在海一般的文气中凛然而立,拱手道:“是外头那位大人让我回来上课的!”
律博士踏了几步,走到门口,往外头看去,看到那白发白须的老者,文气一弱,脸色微变。
宁江道:“大人……学生是该继续站去,还是该回座位去?”
律博士脸一阵红一阵白,过了一会,低声道:“哼……回座位去吧!”
宁江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