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自己一本账册就能逼反一位郡王的谣言,薛衍是不会相信的。
同外面那些不知根底只知讹传的局外人不一样,薛衍跟随许攸诸人,亲自整理了显德九年至如今的账册,虽然也在查账的过程中查出许多疏漏,从账本上能看出某些官员上下其手,脏污纳垢的罪行。可是这些账目中可没指明燕郡王如何如何。
退一万步说,就算账目上指明了燕郡王贪污军饷粮草又能如何?对于普通官吏来讲,这些贪污的罪名可能要命,可是这些罪名对于一位骁勇善战,威名赫赫,且身负开国之功的郡王而言,顶多算得上是“有污清名”。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有弹劾折子递到陛下跟前,考虑到郡王的功勋和威望,以及朝野对于“狡兔死,走狗烹”的看法,陛下一般都不会太过追究。
所以历史上也有很多藩王和驻守在外的封疆大吏借用这种自污的方法博得天子的信任,比燕郡王贪污军饷物资更过分的事迹随处可见,也没见谁被怎么处置——
除非陛下和朝廷铁了心的要削藩撤职,否则的话,这种行为对于双方来讲都是一种不能宣诸于口的默契,是一种约定俗成的历史潜规则。
所以燕郡王之所以会得到如斯下场,原因很简单——
一定是惹怒了最dà_boss,也就是刚刚登基的某位陛下。
被杀鸡儆猴了呗~
果然,在其后同许攸的种种交谈中,许攸也特意跟薛衍普及了一下这位燕郡王——
燕郡王庄毅,本名卢毅,显德三年投褚时,太上皇爱其武功,封其为燕王,并赐国姓庄。其后改名为庄毅。
燕郡王庄毅生性桀骜不驯,目下无尘,且自恃功勋卓著,常与人争锋。早些年因同隐太子交好,遂与当今颇为不睦,甚至在攻打柳黑达时与陛下潜邸旧臣大打出手,折辱甚重。太上皇也颇为震怒,只是碍于燕郡王功高权重,不好深究。
后来陛下发动宣武门事变,诛杀隐太子与祁王,登基大宝。那燕郡王身为隐太子旧臣,自觉与陛下不睦,心中惶恐。又见陛下自登基后便削减封王,且对武德旧臣多有辖制,更是不满。甚至每每在属臣前大放厥词,诋毁朝廷政令。公然反对陛下的旨意……
许攸说到这里,忍不住替永安帝辩解道:“不过陛下宽宏大度,有仁者之风。其实并没有计较燕郡王以前的过失。甚至在削减封王的时候,虽然将燕王降为燕郡王,但是实食邑却比显德年间还多加了二百户,又封他为一品的开府仪同三司。可见陛下之器重。只是没想到燕郡王居然如此器窄。”
薛衍听到许攸的话,一脸赞同的点了点头,开口附议道:“确实挺小心眼儿的。我都没见过他,居然找人写文章骂我!”
许攸闻言,不觉笑道:“这件事情,你倒也不冤。谁叫你闲着无聊,非要帮我弄账的?你献出的献复式记账法,查出这许多疏漏。我等自然按着你给的账目去府库盘查,这么查来查去,追本溯源,自然就查到了燕郡王的头上。更是查出了燕郡王贪墨粮草军械后,竟然走私突厥,换取战马,以壮己身,图谋不轨的行径……”
这回薛衍是彻底听明白了。原来他这罪名落的等同于躺枪。
不过是燕郡王早先得罪了陛下,又不满陛下削减封王的举措,心中惶恐怨怼早有反意。而陛下呢,明里大度仁德不以为然,甚至怀柔安抚,实则也早早派了心腹之臣安插入幽州,时刻盯着燕郡王的把柄。
双方你来我往,暗中交锋,最终还是陛下一脉棋高一着,他薛衍误打误撞的弄了个复式记账法,查出幽州大营上下官员贪墨一事,等同于找了个刀柄递到许攸手上,于是许攸等人顺藤摸瓜查出燕郡王贪污军备倒卖战马之事,至于燕郡王倒卖战马是否真的想谋逆犯上……
反正河北道行军总管的折子上肯定是这么说的。消息走漏后,性情本来就很彪悍的燕郡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揭竿而起,投敌突厥。至于檄文中缘何把他薛衍骂了个狗血淋头——
薛衍想到前些时日有官员将领想要结交他他装作听不懂不认识的事情,再结合许攸所言燕郡王之脾性,兴许这位郡王就是不满他“不识抬举”,所以也在檄文上痛骂他一回,权当给自己出气了。
也就是说这燕郡王基本上就是被陛下给逼反的,但是朝廷不能这么说。燕郡王在檄文中所言谋反理由也是说陛下刻薄寡恩,挟天子篡权,他要给隐太子报仇,只不过顺带骂了他一嘴,于是满朝文武索性顺水推舟将这件事的由头安在了他薛衍的头上。毕竟——
总不好说是陛下处心积虑把郡王给逼反了吧?
薛衍暗搓搓的编排了一会儿,忽又想到歪打正着的狗血桥段倒也新鲜,想必观众也都爱看。
端坐在案几对面的许攸看着神色变来变去的薛衍,有些头疼的摇了摇头。
这薛衍行事跳脱聪明伶俐,性子也不错。只可惜人有点儿傻,来历也讳莫如深。这样的人倘若真到了卫国公和平阳长公主跟前儿,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想到这里,许攸沉闷的吐了口气,开口劝道:“前头这事儿歪打正着也就罢了,行军总管已将请功的折子送往长安,你既然在燕郡王的檄文中打了名号儿,也是好事。想必这次陛下的封赏中也有你的名字。”
薛衍闻言,嘻嘻道:“是么,那能封我个什么官儿做?”
许攸为之一噎,没好气的说道:“还封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