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仿”两个字说出口的时候,范阳明的脸白了一面。
他几乎惊恐的看着楚风,看着这个明明浅淡不入风尘一般的少年,竟然简简单单又彻彻底底的将自己心中最底端隐藏的那些腌臜,全都轻松随意的翻了出来,摆在了明面上。
范阳明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仿佛都被抽走了似的,心脏都忘记了跳动。
可范秋明毕竟是在生意场上的浸淫日久的人,很多事情都经历过的,大风大浪不知看过多少。如今眼前这一场风浪,虽说比以往经历的更加严重些、翻天覆地一些,可毕竟是几十年锻炼出来的根骨,这种近乎于慌乱的感觉也只是片刻的事情,很快的,范阳明便再度冷静下来。
院子里知了鸣叫,蝴蝶穿花,柳丝呓语。盛夏的光阴里,有不知名的小虫子从草丛里蹿出来,蹦蹦跳跳的在范阳明的鞋子上头落脚,又在感受到那种独属于人类的气味后,飞快的逃开了。
“原来我看错了你。”
范秋明一直在看着楚风,这时候听着园子里盛夏的聒噪,再度仔仔细细的打量了楚风一遍,而后摇头自嘲一笑。
“我原本以为,你只是一个稍微有些才华的寻常少年。你知道么,我曾经让人查过你的底细,很奇怪的是,什么都查不到。能够造成这种结果的并不多,几乎只有两种情况。要么是你的家乡曾经遭受灾变,县志、人丁的记述都已经丢失。要么,就是你的出身非同凡响,在你走到阳光下的同时,已经有人帮你在身后擦干净了所有的线索。”
范阳明觉得有些疲惫,微微叹息:“我原本以为你只是第一种,可是如今看下来,又开始逐渐倾向于第二种可能了。”
楚风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话,这时候不免觉得有趣,笑着摇了摇头:“范伯父想多了。我的家乡的确遭遇了些灾祸,具体如何,不提也罢。至于后面那一种想法,我不大相信有出身名门望族的人。会如我这般不通事务礼法的,不是么?”
范阳明没有说话,但从表情上来说,对于楚风这一番说法自然是将信将疑的。
楚风见状,微微叹息。
“李家的事情。我之所以会知道,其实也算是机缘巧合。”楚风道,“之前在杭州城的时候,文端先生的书画行收了一张苏东坡的手札,拿来过细瞧之后,发现是被人揭了二层的。顺着这条线找下去,便找到了李良骥那里,又因为一些杂七杂八的原因,这才大概明白他们家做的是什么样的行当。”
楚风看了范阳明一眼,摇了摇头:“我很难说临仿这份手艺到底是好是坏。的确。李家的手段的确高妙的令人咋舌惊叹,可我同时也明白,有很多人,就如同黄掌柜这般,是不可能接受以假乱真,明知是假货却当做真货卖这种行径的……范伯父您与黄掌柜的争论,我虽然没有听到,但如今猜测下来,应该与此有关的,不是么?”
范阳明沉默的听着。在楚风说完之后,又看了楚风良久,之后终于开了口,轻笑起来:“看来你说的没错。”
楚风微微不解。不知道对方所指的是什么。
“你应该并不是出身于名门望族。”范阳明微笑道,“出身于世家大族的人,讲的就是一个‘礼’字。其他的不说,最起码,在与人交谈的时候,不会这样浅显直白的把所有东西都摆在台面上去谈论的。”
楚风闻言。忽然便想起了方才范秋白训斥那婆子的话语,那种用裹着里面藏了锋利针尖的手段,的确不是楚风能够使用的出的。一时不免赞同,笑着点了点头。
范阳明收敛起笑意来,转头看着后花园中的景物。
“楚郎你觉得,这片花园怎么样?”范阳明问道。
“曲径通幽、一步一景,颇得江南园林之妙赏。”楚风由衷道。
“那么,楚郎你说。如果我们范家院子的墙壁都不在了,这后花园还会是如今这种景致么?”
楚风闻言沉默下来,他大概明白了范阳明在说些什么。
范阳明微微一笑:“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范家家大业大,可最终也只是皮毛。我肩上担着的不仅仅是范家一族的兴衰。你在书画行做了一段时间,自然明白这前前后后、里里外外有多少人的生计靠着它来维持。世人重农轻商,可真正能够让大多数人都买到粮食吃的,正是商人。书画行或许雅致些,在外表上裹了一层文人风雅的外衣,可骨子里,这就是一摊子的生意,从里到外,承担的就是上千人的生计。就如同你们那家店中的严朝奉,他年老的母亲双目失明,他的妻子早逝,膝下三个儿子尚未娶妻。如果没有了这份朝奉的工作的话,他,以至于他们一家子人,应该何去何从呢?”
楚风听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范阳明依旧淡淡笑着:“老黄他……在书画之道上一直有些痴迷,正如你所说,一时之间怕是接受不了以假乱真的东西的。但我的良苦用心,他是终究会明白的。再说……呵!他是没见过李家的手段,那还哪里是什么以次充好、以假乱真,分明就是真品的复刻了!也不知道他们家身后藏着什么样的人物,竟然能够做出那等品质的临仿来!”
“话说起来……”范阳明忽然想起了什么,“楚郎你方才说,那一幅被揭了二层的东坡手札。你是如何看出真伪的?李家临仿出来的东西明明都精细到了那种地步,就算是被人看出来……”
“也不该是被我这个年纪的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