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顾予茗又向上指了指天,出了腊月,皇都的天暖得很快,连花园的垂柳也已经老树发新芽露出点点的鹅黄了:太子也是人,是逆不了天的。
不,太子是天子,是命定之子,是景朝下任的皇帝。景儿说着。
顾予茗转身,满是心痛地看着景儿:可能我这样不尴不尬的身份反而更自在吧,我们不是神,人家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像我们这样生活在现世里的人也许才是最蒙昧的吧。
顾予茗常常在想,为什么这世上有这么多史书,有这么多教训,有这么多人不停说着以史为鉴,命运却还是好像轮回一样唏嘘宛转着。
大概,正是因为活着,所以看不清吧。顾予茗悄悄覆上身旁姑娘的手,她能感受到自从去岁开始这个姑娘的反常,冥冥之中,她直觉她有什么在瞒着她,可是只要她不说,她便不会过问。
景儿满眼都是悲戚的神色,良久,开口道:那,那沈大人是当今朝廷的重臣,他,他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顾予茗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不自觉地摸了一下鼻子,她虽然不知道沈言君背后的打算,可是也听祝长臻说祝家最近已经举家迁回南州了,就算沈亦则什么也没有告诉她,可是从最近沈府上上下下平静如水的样子来看,无论时代怎么变迁,沈家大概是已经找到法子保全自己几代的荣华了。
朝堂之上的事情我倒是不懂,不过想着公公东征西战这么多年了,这么大的家业,做个寓公也是好的。
那,景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那就好。她只好说。
见景儿担忧的心终于放下来,顾予茗也松了一口气,刮了刮景儿的鼻子:景儿,你说茗大爷我怎么就这么好的运气碰到你了呢,你不仅连这府上的一草一木都知道,连少爷喜欢吃什么喝什么也是知道的,又一心报恩,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也是装着公公的安危。
夫人,我。景儿扭头望着顾予茗。
我知道你害羞了,顾予茗调笑着:其实景儿你长的挺好看的,把脸哭花可不好了,我那里有西洋的雪花膏,擦一擦就好了。
景儿身上,何尝又没有自己的影子呢,顾予茗低头看看刚刚取回来的手帕,那上面是茉茶绣的一团团修长的桔梗。
到底是,换了天地。
天气终于彻底转暖的时候,竹青阁。
予茗如晤
余闻东南洋联军攻城,汝可安好?
南州安,汝爹妹亦安,勿忧。
仟淑
是你娘吗?盛旻双一边一脸难堪地检查着顾予茗放在火折子上的绣品,一边不经意地问。
嗯!顾予茗念完了仟淑的信:南州一切安好。这样就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你真这么觉得?盛旻双没有抬头,只穿了针线,开始在顾予茗还没绣完的绷子上修修补补起来。
恩......顾予茗思索着:我有点担心我爹,他是景朝的状元,又在皇都做过一段时间的翰林院修撰,我怕景朝完了他会受不住。
他肯定是受不住的,盛旻双一脸冷淡:太宗皇帝真长策,赚得英雄尽白头。你是那样烈,更何况是你爹。
顾予茗盯着信,盛旻双说出了她内心的担忧:那我赶紧写信劝劝我爹。
世上之人苟且偷生之人最多,更何况你妹妹还没出嫁,他就是想死也不肯!
什么嘛,我爹才不是这样的人。顾予茗听了盛旻双的话,有些护短地不满地说。
若是世人都是一副为忠报国的样子,还用得着你去东宫作饵?像是绣累了,盛旻双伸手喝了一口茶杯里的黑乎乎的茶,皱了皱眉。
你怎么知道?
我瞧着你的身子还没好全呢,太子是迟早都要死的,去沾那晦气干什么?盛旻双无视顾予茗的话,她永远都是这样。
我也是不想要再见到太子的,可是这是我的承诺,我也没办法。
太子要是识相一点的话,自尽还能保住他和景朝最后的颜面,圣上这个样子恐怕是撑不过这个月了,说到底,景朝之所以还能这样苟延残喘到现在,不过就是因为它是西洋在咱们九州找的走狗罢了,现在太子自掘坟墓,这上台面的恐怕又是要换南方军了。
所以我觉得其实我也是去做善事罢了,万一最后南方军等不及潜伏入城的话,到时候恐怕太子死的尊严都保不住。顾予茗说着,之前景儿一脸泪水问她的时候,她实在是不忍心告诉她,就是太子,才是最不应该活过这炮火声中的。
他的尊严是保住了,可是他值得吗?在盛旻双眼里,顾予茗怎么说也是在尼姑庵上待了好几年了,平时那些晦涩难懂的拗口佛偈也能解释得头头是道,怎么净做一些吃力不讨好,明哲不保身的事情。
他是不值得,顾予茗轻嗤一声,想起那样一张轻浮扭曲的脸:可都说了我一向是爱管闲事的人,那样的人,竟然在那样的日子还对父亲的妃子想入非非其罪当诛,可是要是没有仟淑公主,我就还只能是我爹的私生女,这份恩情大概也只剩这一个机会可以还了吧。
我问的是,他值得的吗?盛旻双没记错的话,这是第二次盛旻双问顾予茗这个问题。
不久之前沈亦则来找她的时候,她脸上仍是一脸的冷漠,他是温柔亦是高傲的,自从桐仪那件事情之后,他们就不再来往了,就算之后她喝坐胎药,也只不过是为了拼命麻痹自己,他为了自己身后官商通吃的盛家尊重她,她也死活不肯他碰自己。
这也是唯一一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