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说,从那天遇到僧侣之后,那个似有似无的约会就一直在头脑里纠缠着你。
你开始频繁地做梦,每天晚上都做几个梦。你开始梦到那个出现在镜中的女人。你梦到她年轻貌美的样子。她总在梦中注视着你,满怀期待与柔情,万般思念与不舍。
每当她的目光在梦中注视着你的时候,你就觉得心里像尖刀剜肉一样疼痛难忍。你觉得非常的愧疚,非常对不起她。
有时候,你会梦到她乘坐着一辆马车,马车失去控制地在山崖边狂奔,然后马车侧翻了过去,掉下了悬崖。有时候,你会梦到她躺在床上,鲜血迸流,鲜血染红了被子和床单,流淌到地面上。于是,你就会从梦中惊醒,浑身冷汗地坐在黑暗里。你抱着膝盖,把额头用力地顶在膝盖上,想让自己更加清醒。
你问自己:总是梦到同一个从不相识的女人的科学概率,应该是多少呢。
你一边按照父亲的安排,着手进行各种入伍的手续,一边在心里不断地想着那个约会和梦中的女人。
你越想那个约会,就越想不起来那是一个什么样性质的约会。越想不起来那个约会,你就越是经常地想着那个约会。
你不知道那个约会究竟约在什么地方,但你感觉很清晰:它并不在军队所在的地方,也不在国家队和省队所在的地方。
你想了很多天,矛盾了很久,最后,你终于鼓起勇气,去找了你的父亲。
你说,你现在改变了心意,你不想再参加军队了。
震惊的父亲对你的回答充满了深深的失望。他一再追问你改变心意的原因。但你始终也不能说出一个顺理成章的原因来。
尽管说不出让人信服的理由,但你的意志却非常坚决。你不同意再去接着办理任何参军有关的手续。
你母亲见你们父子僵持不下,便从中劝说道:孩子不愿意参军,在职业运动上发展也很不错啊。你母亲甚至为此觉得庆幸,因为军队毕竟是不祥之器,参军就有为国捐躯的危险,尤其是一些执行特别任务的狙击手。
在你母亲锲而不舍的劝说下,你父亲终于勉强同意了你可以选择竞技运动。
然而,他们和你再次谈论发展前程的时候,你也同样坚定地断然拒绝参加竞技运动。
你母亲以无比的耐心对你说:“儿子啊,如果你都不愿意,那么,参加高考,去考大学,继续读书,也是可以的啊。”
你父亲按捺着内心的愤怒,期待着你这一次点头同意。
可是,你却回答母亲说:“对不起,妈妈,我也不想参加高考,不想去读大学。”
你母亲说:“那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你诚实地说:“我还没有想好到底要做什么,到底要去哪里。我只是知道,不要去参加军队,不要进省队,不要去读大学。”
你父亲心里郁结已久的火山终于爆发了。你话音未落,他就甩手给了你一记狠狠的耳光。
你猝不及防之下,被打得倒退了好几步,撞在卧室的门上。
结果,不顾你母亲的劝阻,你父亲和你为了这事大吵一场。
你父亲提了一根棍子,追着你打,从三楼一直追到大院的围墙边。
当你蹿上大院的墙头时,父亲愤怒地将手中的棍子用力地掷向你,对你喝道:“混账东西!不参军,你就不要再回来啦!”
当时,你和你父亲都不知道,这就是你们父子今生的永别。这就是你们之间的最后一次对话。
当天晚上你就没有回家。你住在了一个朋友的家里。
你的母亲在你们父子之间做了很多的周旋努力,但最终也没有弥合你们父子之间的嫌隙。
屋顶上瓦片的空隙当中,长着一些毛茸茸的狗尾巴草。
我记得你一边说着这些事情,一边摆弄着一根狗尾巴草的根茎。你说所有的这些事情的时候,眼睛从来都没有看着我。
你说着说着,就仰头倒靠在倾斜的屋脊上,枕着一块光滑的瓦片。
你看着头顶上的星空对我说着这些。
我知道,此前这些事情你从来不曾对人说过。
正如我的很多事情也同样从来不曾对人说过。
(二)
我带着深切的理解看着你。
我说:“后来呢?”
你说:“后来,我就没有再回过家。”
你说:“我觉得我应该出发去找那个约会的地方,去找那个约会的人。于是,我跟随着心的指引,带着母亲偷偷帮我拿出来的少量行李,塞给我的一笔钱,坐上了南下的列车,穿越了大半个国家。我到过不少城市,停留过不少地方,干过各种工作,大多是和射击无关的。可是,在每一个地方、每一个工作岗位上,我都觉得此心难安,做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就会深切地感觉到,此处非处,此时非时,那个约会,还在别的地方。“
你就像一个人睡在不舒服的床上一样,不停地变换着姿势,希望能得到最终的安宁。
你说:”在一个又一个的城市流浪,一次又一次地离开之后,有时候,我也会怀疑自己的选择,怀疑自己为了一个虚无飘渺的约会而一再放弃自己的前程,是否是陷入了某种不可自拔的心理疯狂。心里非常苦闷的时候,我就会喝酒。有时候我会喝很多。喝完之后就闷头大睡。我有点希望躲避到另外一个世界去,躲开那种在内心里追逐着我的压迫感。“
你说:“后来,我就来到了这个城市。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