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那豆腐皮包子蒸好,柳五儿迅速地盛了一个食盒,交给翠缕,说:“拿好了,天气冷,到了家若是凉了就再上屉蒸片刻。里头的馅儿鲜,要是你家自己做蘸料,就不要加香油了,否则冲了里头的味道。”
翠缕感动得眼泪汪汪地,却将那食盒紧紧地抱在怀里走了。
柳五儿望着翠缕离去的身影,心里感叹——这么满满一食盒的豆腐皮包子,最后史湘云主仆也不晓得能不能尝到一两个。毕竟如今史湘云还是寄人篱下,与两位婶娘和那一大家子挤在一起。细想起来也真是可悲,贾府史老太君这么爱湘云,如今也丝毫不提将湘云接回大观园去住住的事儿,感觉这史侯府一出事,贾府便赶紧明哲保身,将与史侯府的关系断了个干干净净,可见凉薄。
相反,倒是薛家虽然只是商贾之家,却更仗义一些。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薛家反正不是官身,所以不用担这些关系,于是薛家正好出面来替史家收拾残局,顺便薛宝钗在贾母面前也卖个好。柳五儿反正看不透这位宝姑娘,所以宝钗在她眼里,才有无限的可能性。
想到这里,柳五儿又转身回去,将小小的豆腐作坊打扫一遍,明天要用的黄豆都泡上,然后下门板落锁,准备回家睡觉。
这时迎面过来几个人,柳五儿原没有在意,却突然听一个粘糊糊的声音在说:“哟,前些日子刚听说王老头的豆腐坊换了主儿,没想到,几天不见,这王老头,竟然换成了豆腐西施了。”
柳五儿厌恶地掉过脸,只见一个真正油头粉面、吊儿郎当的“公子”,穿着一件簇新的长衫,戴着书生巾,甩着两条胳膊就晃了过来。将近十一月的天气,那人脖颈后头居然还插了一柄折扇,着实不伦不类。
自打柳五儿穿入这个世界,她就没有接触过外表看上去就这么龌龊的人。就说贾府吧,贾珍贾琏虽然都是一肚子坏水,但是表面上看来,都是道貌岸然之辈;贾宝玉不用说了,颜值高得迷死怡红院一堆女孩儿;就连贾环那么个小身板儿,都有彩霞彩云这等大丫鬟看得上——所以,平均水平不错,总体素质较高。
而眼前这人,柳五儿耐着性子评价了一下,最终结论是——连钱槐都不如。
她连看一眼这种人的兴趣都没有,直接转身就走。
粘糊糊的声音又从后头传过来,“怎么,见了本公子,不打招呼,不上来行礼,就这么要走?你也太不识礼数了吧!”
柳五儿装作不晓得这人是在说她,自管自朝前走。
“喂喂,说你那!”
柳五儿直接选择了继续无视。
“周衙内,那就是个不识礼数的蠢丫头,您犯不着跟她计较!”旁边有人劝着那名“公子”。
可是那粘糊糊的声音偏偏不肯放过柳五儿,又尖声高叫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老子就守在这儿不挪窝了,看这小女娘能跑哪儿去。”
原本柳五儿还想回头横眉冷对丫的一番,听到这话,心想这人的智商估计是没救了,当下毫不犹豫,一跺脚,趾高气昂地往回走。
不挪窝?那您就在这儿好生等着吧,老纸不奉陪了。
“喂,小女娘,小丫头,你这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啊,俺爹是新升任的城门领啊!”
城门领?正五品?
柳五儿忍不住要笑出来了,你丫跟一个国公府出来的小丫头炫耀自己是个“衙内”?她摇摇头,加快脚步,赶紧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
第二天柳五儿还有些胆战心惊地出门,生怕遇上那位“周衙内”。也许因为她出门的时间太早了,此时此刻,繁星尚且挂在夜幕之中,豆腐坊前头,怎么可能有人?
柳五儿长舒一口气,打开豆腐坊的大门,该干嘛干嘛。
少时翠缕也来了。本来柳五儿没指望翠缕这么早就来,然而翠缕却说:“我们姑娘听着我过来给你帮手,也欢喜得很,催我早点过来,说是多跟你学点手艺也是好的!”
柳五儿听说,也很高兴,若真是能将翠缕也培养出来,有个人能顶班,她就不用天天来这儿守着了,姨妈驾到的时候也可以偷懒歇歇。然而她问起昨儿豆腐皮包子的事儿,翠缕却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柳五儿断定史湘云和翠缕主仆都没福享用几个,不禁心里有些后悔——早晓得,应该少做几个,或者让翠缕在店里吃了再走的。
不过翠缕好似真的没有受到半点影响,依旧手脚飞快地将豆花铺子的桌椅板凳擦得一尘不染,然后摆在街道一旁。
时间流逝,柳五儿相熟的那些食客们一个个都来了,包括钱槐。
钱槐捧着一碗豆花儿,一面吃,一面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似乎有些欢喜赞叹的表情,又似乎想起了什么,流露出淡淡的悲哀。他早就将这十二味豆花浇头吃了个遍,可是却好像从未有一天吃腻过,以后也不会吃腻。
这时候钱槐身边来了一位看上去极为挑剔的食客,是个中年男子,穿着半旧的宝蓝缂丝长袍,一张死人脸似乎从来不曾笑过一样。这人过来以后,先是细细地将每一味浇头看了一遍,闻了闻味道,接着取了一柄瓷勺,选了几味,挑出来,闭上眼睛尝了尝,然后招手让翠缕过来,说:“这几位浇头凉了,你拿进去热一热。另外下一锅豆花点好的时候给我拿两碗出来。”
说着,中年男子袍袖里“叮”的一声,甩出了一锭银子,甩在柳五儿惯常用来装钱的碗里。
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