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意思……有意思,皇帝歪了歪头:“朕的意思?”
“陛下要废后么?”开门见山一句话,劈得皇帝差点没栽个跟头:萧南虽然比他大不了几岁,却学识渊博,又是奉命教导他礼仪言行,鲜少这样直白与他说话,不绕弯子,不用兴比赋。
皇帝多看了他几眼,方才问道:“废如何,不废又如何?”
萧南正色道:“臣素不闻皇后有过,如果陛下要废后,恕臣告退。”
皇帝被噎了一下,他这是摆明了态度,不支持废后……母后定然是支持废后的,萧南不支持,那就是站在他这边了,虽然萧南无职无权,站在他那一边无济于事,但是皇帝心里还是高兴的。
只是并不流露于面上,反而问道:“卿不闻不祥耶?”——你难道没有听说皇后不祥的传闻么?
“子不语怪力乱神。”萧南一本正经地说,话锋一转,又道:“何况谣言止于智者。”
啧啧,这话说得,他要是信了有鬼神之说,岂非不智?那几乎等同于骂他昏君了。当然皇帝并不在意这个。他再三盘问过,从陆静华到一众侍婢,知道不可能人为,而萧南并没有这样的机会,只是凭本心揣测。
也不知道是真个不信,还是装出来的表态。皇帝微微一笑,问:“如果朕没有废后的打算呢?”
“那么陛下如今之计,是要追究到底,大兴讼狱,还是隐忍不发,为皇后正名?”
一语惊醒梦中人!
帝后大婚,皇后绣衣上出现血字,且勿论是人为还是天意,既成事实,首要任务不是追究而是处理。萧南这几句话,虽然没有帮他分析出幕后黑手,却指了条康庄大道——废后还是不废?当然不废。
是追查到底,还是先给皇后正名——自然是正名。但是皇帝开口仍是问:“莫非……卿心中已有眉目?”
说这个话的时候,皇帝心里未尝不存侥幸,希望血字出自人为,而恰巧又被萧南看破——萧南不比他,被困在宫里,他能自由出入,没准别有心得呢?以他的性情,可不会信口开河。
但是萧南只是摇头:“并没有,但是想必朝中自有精干之人,定能顺藤摸瓜,查个水落石出。”
理论上这句话是对的,事情发生在帝后大婚,昭阳殿前,以陆静华的身份,这样的场合,能够接近她的人是有数的,能够摸到皇后绣衣的,也不是清理不出来。所以萧南说“顺藤摸瓜”不无道理。
但是理论是理论,皇帝苦笑:藤一直在那里,就是摸不到瓜。朝中诚然可能有精干之人,但是未必肯听命于他。
皇帝心中苦涩。不过萧南只是从理论上推测,而并不像他,清楚事情始末,皇帝失望之余,也隐隐放了心:要萧南能耐到那个份上,他对他的防备,可又须得上一个台阶了。
“那就再议吧,”皇帝说:“正名——又怎样一个正名法。”
这回换了萧南微微一笑,胸有成竹:“臣为陛下贺!”
“贺?”皇帝被他绕糊涂了:“贺从何来。”
“厉者砥砺也。”萧南只说了五个字,皇帝心中一阵狂喜。
“厉”并不是个吉利的字,它有祸患、灾难的意思,诗经中说“降此大厉”;又有恶鬼的意思,比如《左传》记载“晋侯梦大厉”;还指瘟疫,恶疮,春秋时候刺客豫让,为了报仇,就曾经以颜料涂覆其身,看起来像是长满了恶疮。
而萧南说到“砥砺”,是“厉”字的本意。
假使帝王是刀,则皇后为磨刀石,能使之砥砺奋进——这样的寓意,自然吉祥至极,当得起萧南这个“贺”字。
转念却道:“卿不是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么?”究其实,祥瑞和凶兆并无差别,都是怪力乱神。
萧南应声道:“谣言止于智者,奈何天下不智之人何多。”
皇帝:……
这句原来应在这里。宋王说话,果然滴水不漏。智者不信鬼神,但是天下蠢货多了去了,对于蠢货,就须得用蠢货的法子,那对付聪明人呢?皇帝挑一挑眉,萧南深吸了口气。
皇帝凝目视他,并不催促。他知道萧南定然有话要说。这个话,只能由萧南来说,他不能开口,甚至不便接口。
仓廪实而识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大多数百姓辛劳终日,不过勉强糊口,哪里有这个闲心、这个功夫、这个见识去探知视野之外的事。所以天子择后,于皇家、朝廷是天大的事,于天下百姓,则无足轻重。不过坊间笑谈耳,拿个祥瑞已经能够镇住大部分人。
相形之下,朝中衮衮诸公就没这么好糊弄了,这个理由,远远不足以让他们闭嘴。
他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比如……他的母亲。母亲属意胡嘉子为后,在洛阳高门,不是秘密。母后掌管六宫多年,这次皇后进宫,接引女官又是她的贴身婢子,要说皇后出事,是母亲指使,想必无人不信。
如果不是没有证据,连他自己都会信。
把矛头引向母亲,对皇帝还有额外的好处——谁家没有待嫁的女儿?谁愿意女儿出嫁遭此算计?如果洛阳高门真信了是母亲一手安排,虽然不会有立竿见影的反弹,但是长远来看,人心向背,可想而知。
忠臣孝子——自古忠臣必出自孝子之门,所以无论天下如何改朝换代,忠臣孝子四个字,始终为人君所推崇。在“孝”字重压之下,皇帝不可能真把母亲怎么样,但是他从来都不介意挖母亲的墙角。
但是正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