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低头浅笑,“是七娘思虑不周,贺楼夫人若不喜欢,命人换了去便是。”
贺楼夫人摆了摆手。“罢了,原也不为这府里的一口吃食来的,那些个规矩体面日后有的是日子打磨。”
阿柳忍不住挑起了眉毛,这长庆长公主欺人太甚,连府里没品没阶的下人也可在穆清跟前盛气凌人,按着她从前的脾气。早跳了脚。偷眼瞧穆清并未动声色,她也沉下气来,且看后事如何。
“七娘一向随性些,念着府里那些家人时常要伺候着也是不易,故素日他们都宽松。贺楼夫人肯拨冗指教,好是极好,七娘却不敢无端白受这份恩惠。”穆清仍旧舒张着笑脸,好似未听懂贺楼夫人话中要接掌蔡国公府的意味。
但见那老妇冷笑两声,面含鄙夷,目光灼灼逼视着她,“顾娘子机敏善辩,名声在外,老身今日来并非要与顾娘子辩说,实是来讨娘子的一句话。”
穆清敛起笑容,不偏不躲,正视着她的目光:“还请夫人赐教。”
“顾娘子爽快人,老身也不啰唣。”贺楼夫人向后一扬手,跟来的侍婢中的一名捧着一方朱红镶金边的木漆托盘,分毫不偏斜地正置于穆清跟前。
穆清瞥眼看去,木盘一边赫然呈放了一卷白玉钿轴的绫素度牒,另一边稳稳地蹲坐着一只小巧葫芦形瓷瓶。不论是白玉度牒还是葫芦瓷瓶,皆覆着隐隐冷光。
贺楼夫人垂下眼帘,注视着木盘上的物件,凉凉地说道:“顾娘子跟随蔡国公二十年,照拂周到,长公主如今将入主正室,有意要谢你,这度牒你收着,长安以外,任何尼寺,但凭你指,入寺便是住持。”
阿柳再忍耐不住,愠怒道:“岂有这样谢人的?堂堂长公主,便是如此欺压良民的?”
贺楼夫人抿紧了嘴唇,冷飕飕的目光直向阿柳投去,未待她开口训斥,便听穆清轻叹道:“长公主的好意,七娘心领了,只怕七娘福缘浅薄,也未得慧根,不敢白污了佛门净地。”
“如此说来……”贺楼夫人目光一转,如剜肉的刀子一般看向穆清,“顾娘子便只剩这瓶药汁可选了,这倒也省事。”
“倘若七娘一样不选呢?”穆清气极反笑,“朗朗乾坤,昭昭律例,怎容得夫人与长公主这番歹毒手段。”
阿柳气得脸色煞白,一手攥紧了拳头,扬声唤人要送客。穆清站起身又是一礼,“今日府中琐事繁多,七娘无暇他顾,这就不送夫人了。”
贺楼夫人不紧不慢地执起杯盏饮了一口枣酪,又慢悠悠地放下杯盏,“顾娘子此话差了,并无人要行歹毒手段,度牒就在跟前,我朝看重释教,大好前程也在跟前,分明是一心一念替顾娘子谋条顶好的出路,怎就歹毒了?长公主何等尊贵,卧榻之侧岂容得了他人,顾娘子若执意盘桓不去,到那时,恐怕是要来求着老身要这瓶药汁。”
蛮横要挟的话说的如此理所应当,穆清心头怒火高燃,自知久缠多事端,还是先打发了她离去为要,哪知那贺楼夫人不依不饶,连珠串似地接着道:“顾娘子是个明白人,想来也知晓圣上赐婚的深意。蔡国公与顾娘子鹣鲽情深不假,圣上的决心更是假不了,顾娘子可想好了,切莫因一时儿女情长,日后带累了蔡国公一同来饮这瓶药汁!”
“蔡国公要饮甚么药,也是你这仆妇说的!”忽然一道洪钟般的斥责滚入屋内,诸人皆一惊。抬头透过敞开的屋门望去,只见一紫袍男子大踏步地朝她们走来,身后跟着阻拦不及的家仆。穆清认得来人,显然贺楼夫人也认得他,面色尴尬地自座中站起。
穆清撇下贺楼夫人,迎出大门,衽敛过礼,“见过齐国公。”
待她抬头直起身后,眼前的情形令她脑中轰然巨响,甚么度牒鸠毒,贺楼夫人长公主,俱已不复存在,她眼中只看得见昏躺在一张胡椅中被人抬进府来的杜如晦,她一眼便瞧见他衣襟上沾染的一大片血渍,殷红点点,四溅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