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谭惜微微一怔。
窗外晨光如雪,她的心头,也如雪倾覆。
三天,如何来了断一切?
人这一生的所有爱恨、所有悲喜、所有过往,又当真了断得了吗?
……
同样的清晨。
从地下赌场里出来,张雪茹一手握着啤酒瓶子,一手扶着墙,踉踉跄跄地走在巷子里。
车流如水,在眼前的大路上穿梭着,时不时地传来几道聒噪的喇叭声。
那声音尖锐而洪亮,响在她的耳畔,却犹如咒骂。
“你这个不安好心的女人!你这个贱种!”
一瞬间,那日在医院里,她听到的那句话又掠上了心头。
如针,如箭,刺得她猛然一个激灵。
她并不是不知道谭惜出了车祸,她并不是真的不在乎这个女儿,也并不是没有去看过她。
只是……
即便曾偷偷地跑到医院,跑到谭惜的病房外,她依旧没有勇气推开那扇门,没有勇气走到谭惜的身边。
就像她没有勇气挣脱心中的那个恶魔。
她怎么能拥有这种勇气?
是她,亲手将谭惜推入了深渊。
是她,亲手将这个女儿逼到了这般田地。
就算她心再狠、再无情,也没有办法若无其事的出现在谭惜的面前。更何况……
贱种。
听到这两个字时,惊惧如同烧开的水般,止不住的直溢了出来,又烫彻了骨髓。
她忽然觉得害怕,前所未有的害怕,害怕这个尘封多年的秘密,一朝被人揭露出来。
可是曾经,二十年前的曾经,她不是也咬牙切齿地,期待过这一天吗?
她才是那个罪人。
一个无法被饶恕的罪人。
紧紧拧着眉端,张雪茹猛然往嘴里灌了半瓶子啤酒,还想再往前走,面前的光线却被人挡住了。
气氛变得静谧起来。
清晨的阳光照耀着黝黑的小巷。
小巷的尽头,谭惜正一步一步朝她走来。阳光反射到她的脸上,映出两旁藤萝的花影,斑驳的轮廓,白皙而幽暗,幽暗却妖艳。
望着那逆光而来的人影,张雪茹微微眯起眼,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你来干什么?”
“你也会觉得害怕吗?”
风吹来,花影偏移,谭惜的面庞也就星星点点地闪耀着:“做了亏心事,你也会觉得不敢面对吗?我还以为,你根本就不会有感觉呢。”
攥着瓶子的手微微发抖着,张雪茹借着酒劲儿冲她吼起来:“谭惜,你敢这么跟我说话,我好歹是你妈妈!”
妈妈?
谭惜唇角含笑,从包里拿出周彦召给她的那张银行卡,微微俯首:“这是爸爸的钱,一共一百万。”
张雪茹略微一怔,手下意识地接向那张薄薄的卡。
谭惜的手却突然松了,那张卡偏如同秋叶,轻悠悠地落下来:“你为了这个,把我卖给了周彦召。现在我把它交给你,如愿以偿地交给你。”
脸色在一瞬间僵在了那里,张雪茹抬起头,目光闪烁地看着她:“你是什么意思?”
睫毛轻扬,谭惜面无表情地盯视着眼前的这个女人:“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我的妈妈。我谭惜,跟你张雪茹,永远断绝母女关系!”
她说完,转身就走。
心如同被狠狠揪了一下,张雪茹本能地追了一步:“谭惜……”
“我在你心里,只值十万块。你在我心里可不止这个数呢!”谭惜也驻足,蓦然回首,“所以你最好离我远一点,也许下一次,我也会把你给卖了。”
……
夜晚。
没有月亮,雨声叮咛。
走廊里很静,偶尔有值班的护士走过,轻咳一声,亮起昏暗的灯,又灭下。犹如一层暗暗的薄纱,水袖挥动时一闪即逝。
谭惜安静地站在走廊上,透过门上的窗,望着病房里的那个人。
黎秋已经睡了,倦怠地趴在病床的边缘。
在她的身边,斐扬正静静地躺着。
夜色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住,面容匿在阴影里,那样安静的神色,如深夜中的雕刻一般,只有手指被走廊的灯洒照,皎洁得恍若有光芒。
谭惜的心中一阵绞痛。
很久以前。
活在她记忆里的那个少年,也有着一双皎洁的、恍若有星光的眼睛。
可是现在,这双眼睛,已经长长久久地阖起。也许再也无法睁开。
这是她的罪孽。
这是这个无情的世界,对爱情的判决。
可是他有什么错?她的斐扬有什么错,要落得这步田地?
躺在这张病床上的那个人,不该是斐扬,而该是她啊!
就算不是她,也应该是那个人……
对,那个人。
那个苦心积虑拆散了他们、又冷血地差点害死斐扬的人!
这一切不该就这么算了。
既然老天有眼无珠,她就只能用自己的手,去握紧自己的命运。
身后隐隐飘来说话声,谭惜擦了擦眼泪,转身迅速地往电梯里走。
再见了,斐扬。
电梯门阖上的刹那,她按紧自己的手,静静地说。
泪水却犹如止不住般,不断地滴落下来。
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雨势大了,不断地落下来,她的泪却已风干。
身上的衣服很快被浸湿,她似乎都没有察觉,只是麻木而笔直地向前走着。
忽然一辆车横在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