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春把信送给李昭炽,照例是多发一只鸽子出去。她看着两只鸽子展翅并排而去,羡慕道:“若是人也能如鸽子一般,想飞便飞,天高云阔,该会多自在。”
李昭炽闻言,笑向她道:“若是人人都自在无羁,天下可就乱了。”他拿出身上带着的竹萧,“想这些事干什么,姑娘还不如听我吹曲子,乐得逍遥。”
南春偷偷看他一眼,陪他一同在石阶上坐了,静静听他吹曲子。一曲罢了,只觉满心尽起梓里之思,其箫音余声袅袅,不绝如缕,似乎下满湖的澹荡烟波之上,不曾远去。南春许久在从箫声中回过神,她回味着曲中的淡淡愁绪,看向李昭炽:“《菩萨蛮》的调子并不罕见,但唯有穆公子能吹到如此境界,有逗秋引雨之能。不知穆公子心中想的是哪一首?”
李昭炽把笛子重新挂到腰间,看向飞烟缭绕漠漠如织的湖面:“何处是归程,长亭连短亭。李翰林之语,果然是常人所不能及的。”
“穆公子是思念家乡了吗?”南春低下头,“京城虽远,终有一日可以得归。公子是家邦俊杰,来日返京,定能获得锦绣前程。”
李昭炽淡淡一笑,向她道声谢:“便借你吉言,如果我真能返京成就一番大事,必不会忘了姑娘的好处。”
南春听他这样说,以为他知道自己的心意,索性跟他敞开心扉,说起她极少有人知道的身世:“穆公子终有一日能返回京城,可是南春却早就无乡可回了。”她看一眼李昭炽,轻轻道:“很少有人知道,我其实并不是京都人,甚至,我原本不是景国人。”
李昭炽疑惑道:“看你的言行举止,与京都人无异啊,怎么会不是景国人?”
“穆公子可知道十五年前被魏国吞并的小国乌琉?”南春谈及往事,声音不可抑制地带了几分哀痛,“当时的乌琉国主尹世韶,是我的父亲。”
李昭炽闻言惊讶不已:“听闻魏国攻破乌琉王宫之后,屠宫两日,王族一律处死,连侍奉的宫人也屠戮殆尽,护城河为之血染,而且因为土壤被血渗透太深,乌琉王宫至今都寸草不生,以致成为一座弃置的鬼宫。你既是乌琉公主,如何逃得过魏军的屠刀,又到了景国境地?”
南春慢慢走进自己的回忆里,将当时的景象一一道出:“当时我只有两岁,人人都说两岁的孩子是没有记忆的,我却深深记得。
那一天正是上元灯节,合宫饮宴,赏灯猜谜。父王的妃子很多,孩子也很多,我与母妃恰恰是最不讨父王喜欢的,别的娘娘有父王赏赐的花簪与宫灯,只有母妃没有,别的哥哥姐姐都有成群的乳母跟着,偏我没有。母妃不想去宫宴上受别的娘娘嘲笑,也不想我没有花灯可看,便偷偷抱着我出宫看花灯。
街市上火树银花,灯火如昼,比宫里的寥寥几盏花灯好看百倍。我正拿着母妃买给我的玉兔花灯看,母妃却匆匆忙忙地跟着人群跑起来。后来我才知道,是魏国趁灯节时父王不备,派出重兵来攻打我们。随着马蹄迫近,街市上到处都是哭喊声,只一会儿,黑压压的一片骑兵便冲到了宫门下。
宫门守卫并不严,父王在兴头上,下令同贺佳节,禁军都聚在一块儿吃酒,甚至有人在睡着觉。我与母妃出宫门时还觉得庆幸,这时却心急如焚,魏军铁骑如入无人之境,片刻后便进了宫门。
母妃没有办法,只能带着我拼命逃出城去。第二天,母妃抱着我站在城外的高地上,看见宫里血流成河,知道回宫无望,只好带着我四处漂泊。母妃从前只是一个小官的女儿,既无资财又无一技之长傍身,没过多久,我们便饥寒交迫,母妃苦苦熬了两年,最终还是死在了逃难的路上。
而我连安葬母妃的办法也没有,我在路边用手刨了三天三夜,只刨出很浅很浅一个土坑,勉强能放进母妃的遗体,又找来一些枯树枝放到母妃身上,让她可以不受风雨吹打。
母亲死后,我无处可去,那时我也多日水米未沾,在路旁守着母妃,饿得奄奄一息。直到省亲后赶回京中的夫人路过,看我可怜,便给了我一些吃的,还带我回到国公府。夫人见我与小姐年龄相仿,便让我跟着小姐,陪着小姐一块儿长大,从来不曾苛待过我。这么多年过来,连我自己都快忘了我的家在哪里,乡在哪里。”
李昭炽听着她的话,想起往事,不由生出同病相怜之情,对她也亲近不少。见她忆事伤情,便逗她开心:“魏国干下这种丧尽天良的恶事,不会有好下场的,总有一天景国也会发兵把魏国灭掉,到时候你就可以回乌琉看看了。”
南春也现出一抹笑意,婉转道:“南春也借公子吉言,盼着那一天。”
京都深居景国腹地,每一年的秋天都来得格外早。谭裕秋的马车经过两月的颠簸,也终于抵达了镇国将军府。莺儿扶着谭裕秋走出段夫人的房门,小心翼翼地觑着她问:“段夫人并没有怀疑那位苏姑娘和段公子的关系,苏姑娘也没有对段夫人不敬,而且我看着,苏姑娘是正经的闺秀,怎么您却对段夫人说苏姑娘是不好相与的狐媚子?”
秋风卷起庭中的干枯落叶,拂得谭裕秋的脸上也如秋霜冻过,她稳步走出院子,保养得依旧白嫩的手指抚上自己渐趋老去的面庞,语气森冷:“没有一点误会,怎么能逼得他们母子生出嫌隙呢?”她回头深深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谭柔影害得我只能嫁给一个商贾,一辈子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