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接受了要留在这个时代一辈子的现实之后,这个世界轻柔的面纱却被蓦地撕开,露出了狰狞的面孔。
卫兵们拦不住赵航,他还是骑着马跑到了城北杨树屯。
杨树屯外,一群人正在掩埋死者,大部分是女人孩子。
杨树屯是离官道最近的,他们毫不意外地遭到了蒙古人的洗劫。退伍的老兵依然是老兵,他们的血还没有冷下去,于是,一场完全不对等的厮杀发生了。一个杨树屯,留下了一百多具蒙古人的尸体……毕竟是当过兵的人,他们的反应十分迅速,发现了蒙古人的踪迹,就急忙把让家里的女人孩子躲起来,或者逃到山上。
许多时候,人之所以坚强,是因为他们有需要保护的东西。这些老兵们大多残疾,可他们却用自己的生命拖住了蒙古人,为妻儿争取了逃脱的时间。村里的七百多个老兵,无一例外,全都倒在了这里。
屠村,屠城,这类的词语,赵航过去,只在教科书中见到过,他见到的只是冰冷的文字跟简单的数据……而此刻,他看着那一大片坟墓,竟有了一种奇特的不真实感。
他们真的全都死了么?这些人,绝大部分他都说不出名字,可是,他几乎都见过……他们曾为了保卫自己的国家而战斗多年,然后,在退役之后,过着贫困潦倒的生活……好不容易,生活又有了一点点希望,他们却又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倒在了这里。
出事儿的那天,是腊八,厂子里许多人都已经提前放假,回到了村里准备过年,谁知道没等迎来新年,却迎来了残暴的蒙古人。他们是不幸的,如果他们没有回来过节,就能够逃过一劫;而另一方面,他们大部分或许在死前依然庆幸:幸好回来了,幸好回来了,多一个人,就多一份保护家园的力量,就能让那些逃到上山的女人跟孩子们跑的更远,更安全。
赵航在人群中看到了王三郎的妻子,她挺着肚子,穿着一身的麻衣,一脸呆滞地被人搀扶着走着。赵航三个月前离开的时候,王三郎才知道妻子怀孕的消息,他买了酒肉,请了好友们大吃了一顿,赵航正好蹭到那那顿饭,那时候,那个永远乐观向上的王三郎,对未来是如此的充满希望。
即使失去了双腿,他也从没放弃过对幸福的追求。可现在,他的身体已经僵硬,被埋在冰冷的泥土里,他还没看到自己的孩子出生,他还没给妻子盖上他承诺过的“三间大瓦房”
赵航没有哭,他面无表情地站在人群的外面,听着那些老幼妇孺悲戚的哭声,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猛地转身,上了马,朝太原城里跑去。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真实的感觉到,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一个血淋淋的,与他过去的生活的世界完全不同的一个真实的世界。那么的古老,那么的可爱,有那么的残酷。
他没有办法不恨那些蒙古人。
作者有话要说:放抽备份:
有那么一刻,赵航觉得自己会失声痛哭,可声音梗在嗓子里,始终没有发出来。
他从未想过,这个时代的战争,会残酷到如此的地步。
太原,是他穿越到大宋的落脚点,这个城市没有开封那么繁华,也不像他路过的那些小城那么精致。这座城市,在干旱缺水的北方,在过去的许多年里,饱受了战火的摧残,它是那么陈旧而古老,可同时,它又是那么生机勃勃,欣欣向荣。
这曾经是一座充满着希望的城市。
只是曾经。
赵航站在节度使府的门口,这座恢弘的府邸,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座废墟。
大部分的围墙已经塌了,灰色的墙砖上,一块块黑红的,是血迹。这是这座城市最后的堡垒,在太原城沦陷的那天,这座府邸旁的军营里,是太原城全部的防卫力量,仅仅五百人,他们全部战死在了这里。
由于徐长和害怕城南大营里的时疫传进太原,他一进太原便仗着自己是当时此地的最高军事长官,下令关紧了城门,完全不与南营联系。以至于直到蒙古人从北门冲入太原城的第二天,一百多里外的南大营才得到了消息,等他们冲到太原救援的时候,蒙古人早就烧杀抢掠了一天一夜,原路返回了。而驻扎近郊的一千骑兵,因为东,南,西面的城门紧闭无法进城,只能绕着圈儿跑到北门与蒙古人硬碰硬,一千骑兵,在两万蒙古人面前,如同鸡蛋碰石头,整整一千人,活下来的只有不到三十人。
当然,这些事情赵航并不知道,他此刻只是如同木雕泥塑一般的站在废墟旁,他看到了一边用草席遮掩的一大排尸体。战死的士兵们的尸体已经被先期到达的南营将士们收殓了,而依然留在这里的尸体,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原本住在这个院子里的人。他们是严青的家人,所以留给了严青自己处理。
赵航双腿像灌了铅,他走到一张草席面前,蹲下来,轻轻地把草席揭开,他看到一张年轻到充满稚气的脸,那是严青的小书童,严青回京是述职,属于军务,所以就没带他过去。赵航把草席放下,又走了几步,揭开第二张草席,下面的人已经看不出什么样子了,满脸的血污 ,一道深深地刀痕把他的脸劈成了两半,虽然看不清脸,可赵航认识那头白发,这是严五伯,那个慈祥的长者,无论是严青还是严霜,都把他当做了自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