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襄阳城门处百姓云集,他们都亲眼看到,英明神武的陛下在雍贵华盖下,挥手南指,三万大军浩浩荡荡奔赴南蛮荒夷之地。这一去,他们知道自己有可能永远都不能再回到自己的故乡,见到自己的亲人。所以,即便他们这次出征与陛下同行,肩负无以伦比的荣耀,但出征时却没有多少激昂热血,反而有一种诀别的伤感悲凉。
尤其是霍峻手下的襄阳卫和张允、刘磐手下的虎牙骑,这两支军伍里的大多数都是土生土长的荆州子弟,望着襄阳城那巍峨的城门更是舍不得挪开。看样子,若不是顾忌严酷的军规,恐怕早就有人叛逃了。
“这三万人一去,也不知还能剩下几人归来?”一旁庞统悠悠说着,仿佛真的是在替这些人感慨一般。
马超扭头看了一眼庞统,没什么好口气:“南蛮那里,会死更多人!”
庞统一愣,他看着今日感觉完全不一样的马超,不知为何就心虚起来。事实上,这场博弈,他在其中参与,却也是局外之人,对于整个事件的基调最为清楚:表面上看,马超似乎用一招反将之计,将手中的负赘尽数抛在了益州。可事实上,这却是一场马超不想看到的结果。因为,万事都有很多不确定性,假如刘备迅速夷灭孟获叛乱,再与益州那些士族豪强里应外合,那刘备很有可能会得到一个几乎没有受到多少战场创伤的益州。
益州一地,经刘焉数十年打理,早已府库充盈,兵精粮足。所缺的,不过是一个有魄力的雄主和一个可以将整个益州资源笼合至一块的内政高手而已。庞统丝毫不怀疑刘备和诸葛亮的能力,这两人若极其幸运,那不出两年,益州将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以一个进取心极强的姿态出现在世人面前。
当然,也可能出现的结果是,在益州还没有被刘备和诸葛亮完全笼合的时候,马超已经挥兵荡平了曹氏和孙家。身单影孤的益州,只能在马家庞大的威慑下苟延残喘,最终或和平交付马超之手,或破碎在马家的西凉铁骑之下。
所以,总的来说,这一场老牌谋士与新生绝世天才的对决,其实只打了一个平手。因为他们都默认了两个无法改变的因素:时间和空间。
若刘备赶在马家荡平曹氏和孙家之前崛起,那天下大势明晰清朗,三家豪杰共抗马家锦绣;若三家在还未休戚与共之前,便要面临已经蓄势待发的马家,且被马家逐一击破之时,那狼烟尽出,恐怕便只能剩下一杆写着‘马’字的大旗。
所以,接下来,汉室江山之下剩下的三家以及可能崛起的刘家,便要打上一场与时间和空间对决的硬仗。庞统很清楚马超也明白这点,而同时,听着马超那种冰冷的语气,他还知道,马超已经知道了他在这场撕裂时间和空间的大谋划当中,充当的怎样的角色。
他置身事外,只是机缘巧合之下,设计了一场所有人都不得不接受的游戏罢了。因此,这个时候的感慨当中,还隐藏着一种别人难以听出的得意。所以,马超对他没有半分好脸色。同时,也因为在这场游戏当中,他没有很清晰的政治立场,又顾忌长安的庞德公和阿丑,选择留了下来。所以,马超没有将他囚禁问罪斩首。
不过,庞统也知道,他的游戏人生从此也结束了。而在马超的手下,他终其一生,都不可能有太大的仕途升迁。
因为,这是他的个性,他的选择。他自己决定了,他的人生就是如此。所以,此刻在马超熠熠眼神的逼视下,庞统微微后退了一步,并很自然地垂下了双手——他用这样的方式,将自己的心中所想尽数告诉了马超。
马超的眼珠转了转,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尽善尽美处理这个庞统。而正在此时,一声戎装的左将军刘备牵马来到了马超身前,行礼告别。马超暂时放过庞统,脸上立时堆起了一种忠肝义胆的神情,上前紧紧一把握住了刘备的手,大声言道:“皇叔此去,定要奋力杀敌,平定南蛮之乱,以昭陛下皇威浩荡,将军英武之名,还大汉一个朗朗乾坤!”
可话音刚落,就在马超亲切拍着刘备肩膀示意亲热时,他又咬着耳朵小声向刘备说道:“玄德啊,云长所在的汝南军马,不日也一并调入益州吧……”
刘备脸色立时一僵,之前准备好的台词完全成为空白。他看着一脸严酷的马超,知晓马超这是在告诉他,妄图留个退身之地实在痴心妄想!既然二人已经撕破了脸皮,那便谁也别将谁当傻子!
“备谨记雍王金玉之言,定然扬我汉军军威,不胜不归!”刘备同样大声回应,而在躬身回礼之时,也小声开口:“雍王,备……”话刚开口,刘备突然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无论怎么说,这件事,总归算他叛了马超。
“人各有志,玄德不必多言。”马超扶起刘备,趁众人不注意之时,塞了一张文表给刘备。刘备一愣,悄然接过之后,顺势藏于袖中。
至此这一礼见罢,两人再无接触的可能。刘备带着一种复杂忐忑的心情上了马,望着前方那绚丽盛大的华盖,以及华盖周围那些莺莺燕燕的宫女和宦官,哄着那不更事嗷嗷大哭的皇子。还有那一双双恋恋不舍和迷茫的兵士眼神,刘备也有些怅然,真不知此行是对还是错。
直至大军走远,马超还立在城门之前,看着冷清空荡的城门洞开。一时感觉放跑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一般,终于看到貂蝉骑着一匹白马翩然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