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山下,葱茏的林木间,坐落着几座烧造陶俑的作坊。
欣然独自娉婷,立于蔷薇花架下,她在等负责陶俑烧造的宫水1长召见。她默然抬起手,摩挲着一朵开得正娇艳的花,绯红的花瓣映衬着她清秀的侧影,本是唯美的画境,可细看她的她的眼神,如此冷漠而倔强,淡淡的忧伤隐伏在眼底最深处。她就仿若一朵盛开在荆棘丛中的蔷薇,用骄傲的刺来维护脆弱的花蕊。
她是被好几名甲士押送到骊山俑窑的。
走出咸阳王宫的那一刻,她一直努力挺直腰杆,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一眼。她走得匆促,仓皇,她怕转瞬间,自己所有伪装的坚强,崩塌!
日上竿头,俑窑作坊的官署前,人员稀落,白灿灿的阳光,当顶照着欣然,影子几乎和她自己叠加在一起。
她回头望向那条碎石铺就的小径,那是通向制陶作坊的。小径的尽头是一大片空地,到处摆放着制陶的初胚,俑身、俑头、俑的底座。许多陶工正在忙碌,不时有人好奇地冲她这边张望。
欣然默然以对,就在愣神的功夫,一个头花花白,目光瞢然的老者,走出来说对她说:“进来吧!”
欣然跟着他走进这间所谓的制陶官署,堂屋还算宽敞,室内仅有一几一案一榻,寥寥无几的生活用具,简陋不已。
但见案边的席位上,一个布衣巾帻,形体精瘦的人箕踞而坐。欣然进来,他连头都没抬,手里拿着一根小木棍,不停地在地上划拉。欣然打量他,五官窄小,眉毛细细的,眼帘低垂,小眼睛半眯着,鼻子和嘴都凹陷在丰腴的脸颊里。
欣然冲他抱拳行礼,“大人有礼了!”
那人抬起头,小眼睛瞥向欣然,精光乍现,瞬间又恢复成漠然,歪着脑袋,“叫什么名字?”声音像公鸭嗓子,嘎嘎的。
“忘记!”欣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嘟囔出这两个字。
“什么?王姬2!切,王的女儿能到这地方来呀?”那人不客气地冷嗤道。
“不是王姬,是忘记!”欣然不知道那人是什么耳朵,怎么话到他耳朵里,天差地别。
“好了,我就不管你是什么王姬,还是旺姬。在俑窑作坊你的称谓就是宫旺。本朝法律规定‘物勒工名,以考其诚’,以后你在制作的器物上,要刻上这名字,以备检验,纠责。”
“诺!”欣然无力辩解,颔首应道。
“哦!对了,你到我俑窑来,这可是凭技能吃饭的地方,你都会什么呀?”
“雕刻,彩绘。”
“会调色吗?”
“会!”
“那好!以前都做过什么?画过宫殿的壁画,绘过彩陶。”
“没有!”欣然摇头。
“这里每一具烧造好的陶俑都是经过几十道工序,凝聚了许多工匠的心血完成的,这可不是女子会化妆打扮就能做的活,你确定你行吗?”宫水长的眼里满腹狐疑。
“请大人赐教!”欣然鞠躬谦逊地请教道。
“赐教这样文绉绉的措辞怎么听起来别扭,还有,你也不用称呼什么大人不大人的了,我就一个匠人,你以后就叫我宫丙3,或者叫我师傅就行。”
“师傅!”欣然乖顺地叫道。
“你跟我来!”宫丙站起来,招呼欣然走到侧室,里面陈列着琳琅满目的颜料,“你看,这些就是彩绘俑像的颜料。”宫丙边说边比划,“红、绿、蓝、黄、紫、褐、白、黑八种是基础颜色。再通过混合调制,变化成深浅浓淡不一的颜色,如朱红、粉红、枣红色、中黄、粉紫、粉绿等,其颜色可以说千变万化,但要根据俑身择选而用,颜色不能太冷,也不可过艳。这些颜料都是矿物颜料。红色由辰砂、铅丹、赭石制成,绿色为孔雀石,蓝色蔚蓝铜矿,紫色为铅丹与蓝铜矿合成,褐色为褐铁矿,白色为铅白和高岭土,黑色为无定形炭。”宫丙顿了一下,确定欣然在认真听,“俑像一般在彩绘之前,得先对陶俑表面进行处理。因为陶俑是素陶,表面比较粗糙,具有较多的毛细孔,不够滑润。而彩绘则要求毛细孔不宜太多,也不能太少,表面不宜太滑,也不能太涩。为了达到这一要求,陶俑在烧造之前表面要用极细的泥均匀涂抹,并加以压光,减少了毛孔,又提高了光洁度。彩绘还要根据不同部位采取不同的着色方法。一般陶俑的颜面、手、脚面部分先用一层赭石打底,再绘一层白色,再绘一层粉红色,尽量使色调与人体肤色接近。而袍、短裤、鞋等处的彩绘则是采取平涂一种颜色,只是在衣袖与袖口、甲片与连甲带之间运用不同的色调作对比,更显示出甲衣的质感。有些胡须、眼眉的处理,则是用黑色绘成一道道细细的毛发。总之,彩绘工序复杂,手法多样,着色讲究,才能充分显示了彩绘的层次和质感,使雕塑与彩绘达到相得益彰。”宫丙语气舒缓地娓娓道来,末了,“我跟你说的是基本技法,怎样画的色彩明亮又不流于花哨,运笔流畅,又能刻画出武士的威武,达到栩栩如生的境界,那就看你个人的技艺娴熟程度与悟性好坏了。”
“多谢丙师傅教授,宫旺受益匪浅。”一通话下来,彩绘的基本流程,欣然已经心里有底了。
“齐鲁来的?这礼数也太多了。”宫丙摇头晃脑,样子很是滑稽,看来他很不习惯欣然的彬彬有礼。
欣然有些尴尬,勉强笑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宫丙说完那些话,就自顾自地回到堂屋,往席子上一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