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其实欣然想问怎么安置她,话到嘴边看见宫丙已经低着头,兀自在地上又划拉开了,那聚精会神的样子,想必是研习绘画的技法,不忍打扰,想着反正才中午,还早着呢,正要退出。宫丙又突然仰起头,说,“前头有个独立小院,以后你就搁那里住,回头我让人把烧造好的陶俑,搬进去,你就用心画,遇到什么难处,比如这匠人的技术活,或者生活上,需要什么特殊照顾,只管找我就是。”
宫丙的一番话,说得很热乎,欣然想说谢谢来着,又怕说出口,被他数落迂腐,就打了个躬退出去了。
欣然前脚刚走,宫丙就抬起头,小眼睛闪烁,一脸疑惑地摇头嘟囔:“嗤!宫里的王妃不当,宁愿到这当匠人。真是林子大了啥鸟都有!”
欣然沿着杂草丛生的小径七拐八拐。在半山腰一块平地上,坐落着一座简陋的庭院。楸树槐树环伺,浓荫蔽日。她打开柴门,进到庭院,里面种着一畦青菜,旁开三间阔,左右还有两间小的耳房。倒也是个清净的居所。
欣然在打量的功夫,一个豆蔻华年的小姑娘,走了出来。冲她腼腆的笑。
“小妹,这是你的家吗?”
“嗯,以前我们一家就住这里,可是早上,爹爹让娘把房子腾出来,说要给一个姐姐住。”
“是这样?”
“你是哥哥,还是姐姐?”那小姑娘睁促狭一笑,问道。
“你看我像哥哥还是像姐姐?”
“穿的像哥哥,可是看起来像姐姐,因为你长得太好看了。这里的工人师傅,个个都灰头土脸的。”
被小女孩一说,欣然有些不好意思,情不自禁地伸手摸摸脸颊,看来以后得做一些掩饰。
“小妹,你这么称呼?”
“什么叫怎么称呼?”小女孩一脸茫然。
欣然挠头,小女孩听不懂她的话,的确,挣扎在社会底层的庶民,温饱都是问题,哪有心力让子女受教育。这个时代贵族的贵气那是建立在民众普遍文盲的基础上,“就是,你父亲母亲平时怎么叫你的。”
“哦,他们叫我丫丫!”
“丫丫今年几岁了。”欣然套近乎道。
“十二,爹说,让我留下来照顾姐姐。”
“你这么小,怎么照顾人?”
“姐姐小看人了,丫丫五岁就会割草拾柴火,八岁就会煮饭,我现在已经会帮母亲犁地种豆,你看这园子里的菜,就是我种的。”
欣然笑,怪道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欣然突然觉得他们真好,活得简单自然,不像她斤斤计较与得失,精神上困窘,无病呻吟。
或许,换一种活法,更舒心,不是吗?
午后,宫丙指派人搬来了几具已经烧造好的陶俑,俑身高大威武。有的头挽发髻,身穿战袍,足登短靴,手持弓弩,似为冲锋陷阵的锐士;有的免盔束发,身穿战袍,外披铠甲,手持弓弩,背负铜镞,似为机智善射的弓箭手;有的头戴软帽,穿袍着甲,足登方口浅履,手持长铍,似为短兵相接的甲士。还有身穿胡服,外着铠甲,头带软帽,足登短靴,一手牵马一手提弓的骑士;有头带长冠,两臂前伸,双手握髻,技术熟练的御手;有头戴长冠,穿战袍,着长甲,手执无钩的下级指挥官。
宫丙还让人搬来了几个零碎的部件,嘱咐她要是没把握,先在残件上练练手。
欣然只轻笑道,“晓得!”
欣然在案几上,调制好颜料,拿起画笔全身心地为俑像上色。
“姐姐,你画的真好!这俑像都像活了似的。”丫丫在旁边,一脸膜拜地看着欣然勾勒,描摹,满眼痴醉。
“你想学,姐姐可以教你!”
“我爹爹也画得好,他教我,我总也学不会,爹爹说,这彩绘是精细活,不是一般人能会的。”
“你爹爹是谁?”
“大家都管他叫宫丙师傅。”
原来丫丫的爹就是管理陶坊的宫水长。
记得有一年,在野王的白家府邸里,几个姐妹一起在春季里赏牡丹花,大姐说:“这些花开在春季,时令正好,才这般绚烂,但凡早些或是迟些,便少不得被风雨摧残,七零八落,转瞬化作尘土。”大家都点头称是,唯独嫣然淡然地说:“无论花开在哪一季,开得多明媚,终究会化为尘土。”
她生命最绚丽的花,已经开过了,像牡丹一般华而不落实。
往日种种,就当做过季的牡丹,任它凋零了吧。
这个血色残阳的黄昏,欣然决定忘掉望夷宫,还有望夷宫中那个喜怒无常的君王。
作者有话要说:
1宫水:秦代烧造砖瓦的官署机构的名称。
2王姬:先秦王室的女儿成为王姬。
3宫丙:秦朝陶工师,秦陵兵马俑里的俑像里有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