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风尘日色昏。
庆州城内的鹅池畔,城内居民排成辐射状的十来支队伍,等着从池中打水。
宋真宗咸平五年(公元1002年),出身党项族平夏部的李继迁,攻下了北宋的军事重镇灵州。
宋人在西北的军事防线被迫不断向南收缩。
在此后的一百余年间,宋辽和平,但宋夏的战争愈演愈烈。
以今天陕西省的延安和榆林、宁夏自治区的吴忠和固原、甘肃省的平凉白银定西等地,直到青海省的东部,这条线,成为北宋与西夏长期对峙的军事分界线。
界限以北,属于夏人占据的地盘,广袤的荒原上,布局着沿袭唐代名称的灵州、银州、夏州、盐州等城池。界限以南,乃是宋人治下的边军,陕西四路——鄜延路、环庆路、泾原路、秦凤路。熙州开边后,增加了熙河路,改为陕西五路。
在大宋西军五路中,环庆路处于头部地位。
庆州则是环庆路的军府所在地。
毕竟地处西北,比不得中原一带水系丰饶。庆州城的水源,只有城外柔远河与城内的鹅池两处。
这些时日,宋夏常有交火,为防细作,庆州城门紧闭,城内居民便只剩了鹅池一个取水地。
此时尚未到七月流火的凉爽季节,白日里骄阳灼人,向晚时分,鹅池畔才会聚积起人群。
“那人就是叫作邵清的?朝廷派来巡疗的祗候郎中?”
“年轻吧?长得也不错,举止一看就是东京人。”
“哧,你去过开封城么?你知道开封城里的男子是啥样?”
“你急个甚?我是没去过,但我阿父和阿兄在章经略帐下已久,自是跟着都去过开封。他们讲,京城的男子,就是邵郎中那般,斯文有礼、不骄不躁的。”
“噫噫噫……看你口涎都到嘴边了,你阿兄既然得章经略青眼,就让他替你给章经略说说,要不,你家招了这邵郎中做上门女婿罢?听说他是孤寒出身,你们瞧,他身上的袍衫,打着好几个补丁。”
取水的队伍中,几个十五六岁的小娘子凑在一处,再是刻意压低叽叽喳喳的嗓音,也掩饰不住这个年纪情窦初开、喜好议论青年男子的热情。
那邵郎中长身玉立、静默不语的样子,真好看。
就算穿着布丁衣衫,拎着个斑驳的水桶,也浑无狼狈困顿之相。
倒比城头那些铠甲森森、高壮威武的守将,更招人喜欢哩。
所谓“远香近臭”,放之四海而皆准。
庆州城里这些军校家庭的女儿们,自记事起,目力所见皆是孔武有力、不打仗也要打架打猎的老少男子,难得看到个朝廷派来的青衫儒雅的医官,岂有不瞩目的道理。
可惜,老天似乎不知顾念人间女子们这初涨的春情。
几个小娘子正想趁着结伴打水的机会,好好欣赏品评一番斜阳里的邵郎时,远处一匹军马四蹄卷尘而来。
“邵郎中,徐将军的伤口又迸裂了,章经略请你速去看看。”
马背上跳下来一个军士,口气急促。
他一把接过邵清手里的破木桶,恭敬道:“我替先生打水,先生骑我的马去吧。”
邵清的面上,一丝难色转瞬即逝,深吸一口气,攀了马的缰绳,笨拙地翻上马鞍。
大约他拽绳子的手法不对,那军马饶是受过训练,也不免摇头晃背,想告诉背上的生瓜蛋子骑士,自己不舒服。
马儿这般一动,邵清屁股一歪,眼见着就要落下地来。
好在来传命的军士身材极其高大,人又敏捷,见状忙扔了木桶,抢上前去,一手掣缰,一手扶住邵清的侧腰,硬是将他顶回了马鞍上。
邵清坐稳后,向这军士道完谢,肩膀紧耸、双臂僵硬地提着缰绳,驱马而去。
那背影,实在,不大潇洒。
待一人一马别别扭扭地走得远了,军士带着嗤笑的神情摇摇头,转身对着那几个关注这一处动静的小娘子,语气促狭道:“这岁数的男人,连马都不会骑,亏你们像见了天神一般。”
小娘子里最是牙尖嘴利的那个,嘴角一撇,反唇相讥:“驯服了马儿很了不起么?教夏人的弩箭刀枪戳了皮肉,是马给你们治好的?”
……
庆州军府,议事堂中。
大宋欢庆路经略使章捷(应为“楶”,本小说中同音字),听了邵清关于副将徐业伤情的禀报后,凝重的面色稍许释然些。
徐业是跟了章捷快二十年的亲信武将。
去岁,枢密院的曾布,联合熙河路帅刘仲武,查出章捷身边的另一员虎将赵延被夏人收买后,章捷一度对徐业也甚为提防。虽然徐业很快就将一门老小从庆州送到开封,包括自己尚未年满十八岁的长子,章捷对他的态度,仍然甚为微妙。
直到此番出击,徐业率兵驰援宋军的一处要塞堡垒,连神臂弩都挡不住夏人的铁鹞子时,是徐业一马当先冲出寨去,带着百余西军精卒血战一场,才保住了要塞未失。
夏人诡诈,但凡见到主帅出击,有专门的弓弩手,用喂过西域毒药的箭矢射击。徐业在拼杀时中了这样的冷箭,被送回庆州城时,伤口溃烂不说,竟是神智也不清了。
幸亏朝廷的祇候郎中邵清,果然不是个绣花枕头,很有两把刷子,调出的外敷和内用草药,似是慢慢将毒解了。
此刻,章捷命人给邵清端来清水,让他洗净沾染了徐业伤处污秽的双手后,和蔼地请他坐下。
“邵郎中,你可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