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喜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二姑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大人可比圣人还有来头呢……呸呸,奴才大不敬,妄言,妄言!”
程英嘤瞧着豆喜说漏了嘴又求饶的样子,心里好笑,却也更飞速的搜寻着自己记忆,何曾认识这等了不得人物。
正两人说话间,那顶轿子忽的停在程英嘤身边,女子瞪着面前青绸车帘子,一时不敢动弹。
俨然是有意的。若是里面的人掀起窗帘子,咫尺间三两低语,跪了两排的宫人也听不明晰的。
程英嘤瞥了眼豆喜,后者拼命给她使眼色,遂规规矩矩的一福:“民女花二见过家主。”
轿中人并不打算放过她。悠悠飘出一句轻笑:“花二?这个名字着实起得俗气。”
程英嘤心里咯噔一下。轿中人知道花二是她的化名,那就必然认识程府的程英嘤,甚至是东周的悯德皇后。
“听闻贵人久居江南,难得进京。今日得见皇城繁华,不知较之南国何如?”程英嘤不辨敌友,试探轿中人的破绽。
却没想窗帘子里传出忍笑的回答,是那种已经看破女子小把戏,却故意不点破,如纵容孩子般温声道:“繁华不过如此。倒是见得经年故人,小酌长谈,略生了些愁思。”
思字落下,轿里又没多话了,可车轱辘也没动,程英嘤只得自己问了句:“得见故人,本是欢喜之事,何来愁思一说呢?愿闻其详。”
“有些人一撒手就去了,也算是解脱,可却把那么多答案带去了地下。徒留得身后人辗转难猜。有的没的结,都没了解。你说,该如何是好呢?”
已经泛黄的旧事,都成了无解的结,那人的声音如泅了时间深处的水汽,雾濛濛的,却依然极清亮,带着旁观者般的冷静。
程英嘤的心,便也溺在那层水雾里了。
她脑海里首先划过的,是一张苍白又温柔的脸,笑着瞧她,眸底有最盛的太阳。
花儿。
“都说生者的执念会传到黄泉下去。烧纸祭拜时的身后评,也都能被听去。既然那人带着答案去了,必是不想让生者知道答案。今人又何必执着于谜题,将自己困于其中呢?”
程英嘤笑笑,话出口就觉得自己是个骗子。如何倒映在他眸底,又是如何,在他的生命里存在过,这个答案,她已经求了四年了。
旁观者清。她一身痴缠,只有听别人的故事时,才得见天光,到底是诳语者易,解自身难。
“姑娘这话,倒是通透。”轿中人轻笑,也如同嗔怪孩子的,噙了戏谑。
“好听话是这么说,我自己亦在局中,贵人就当个笑话听,莫信的好。”程英嘤自嘲的笑笑,“若羁绊真有那么容易瞧通透,贵人这番问都不必了。”
程英嘤突然很想知道,羁绊,到底是怎样一种存在呢。
曾经的她,会为着他带走的那个答案,在无数个月夜忧思难眠,如今她却欢喜,这个谜题依然还没找到答案,于是依然的,把她和他牵连在一起。
现世和黄泉千万里迢迢,时间的沧海桑田白了头,他锁住了答案在记忆里鲜活,她执着于求解在尘世里唤“花二”。
花二,花儿。
羁绊如陈年的酒,把结酿成了缘,有解是善缘,无解,便是你的缘罢了。
轿中凝滞了片刻。那人忽的笑了,无奈的苦笑,沉溺的低笑,意外的喜笑,汇合在一起,化为杨柳岸洞庭烟波,叫人腿脚都能听软了。
多好听的笑啊。如果再配上那双淡绿色的眼睛,聊斋笔下的狐仙都不必寻俏书生去了。
“如果听你第一句解释,你还是当年的孩子。可加上第二句……”轿中人噙笑,嗓音沙哑的,潺潺的,“呵,你长大了。”
程英嘤一愣。
轿子中公子翡也愣着。汹涌的情绪涌到他心口,令他不得不深吸几口气,才压制住想去撩开车帘子的手。
他想起方才金殿中,赵胤说,那个人把那么多事都带去了地下。有答案的没答案的,都成了结,他和她,解得开么。
如今看来,他还在谜题中打转,那个她,却已经在谜题外,干净的眸底不染任何蹉跎了。
亏他还小心翼翼的想试探她,久别重逢都没了勇气的重逢,她却已经能够笑着一句,羁绊,何须执着求解。
是他小看她了。
他的小十三。
“贵人,到底是谁?你我,是否故知?”程英嘤蹙眉,恨不得伸手,一把将面前的车帘子掀了。
轿中却飘来一句:“不日后,蒙上隆恩,于夹镜鸣琴阁听戏。若姑娘能出席……”
“不去。”程英嘤果断拒绝。这人连身份都遮遮掩掩,中间还要插上个赵胤,她干脆做落入猫群的耗子罢了。
“姑娘若能赏光,在下在圣人面前求个情,教化堂省过免了也不是难事。”轿中人似乎算准了,势在必得,“就算姑娘不愿承情,也得为吉祥铺家人想想吧。他们日夜挂念,必是盼着你早些回去的。”
程英嘤眼眸一闪:“……成交。”
轿中人轻笑。旋即车轱辘转动,眼看着就要擦肩而过,车帘里忽的沉沉一句,从梦里来——
“好久不见。我的小十三。”
程英嘤浑身一抖。就仿佛被那个梦吞没了,再定睛瞧来,只见得青绸马车的影子,被夕阳掐得老长一缕,最终断在红铜门后。
“二姑娘,您方才和家主说了什么呀?奴才斗胆,依稀听得些羁绊呀回忆呀,跟猜谜题似的。”豆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