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勇小心地将信札揣进怀里,双拳一抱,说道:“请大将军放心!属下一定不辱使命!”
说完,凌勇嘴唇嗫嚅半晌,才问道:“大将军,不需要凌勇再伴在您的身边了吗?”
项燕面色平静,缓缓地摇了摇头,说道:“不需要了,自此以后,这世上,多了一个田舍老翁,而再无大将军项燕了。”
“你的去处,我已在信上跟项梁交代清楚,他会在军中给你妥善安置的,无需焦虑。”
凌勇一听这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语声哽咽,说道:“大将军,凌勇自孩提时起,便在您的左右侍候,这么多年来,是您将凌勇拉扯成人,一手提拔。这份大恩大德,凌勇还没来得及报答,您怎么就不要凌勇了呢。”
“大将军恕罪,凌勇此次不能听您的差遣了,请您另外安排人去蕲南,凌勇不走了,大将军去哪,凌勇就去哪。”
项燕笑笑,说道:“你傻啊,你年纪轻轻,前面的路还很长,而且,值此国家危难之际,正需要你们这些年轻人杀敌报国,陪着我一个老头子有甚出息?”
“起来吧,身为军人,休要像小儿女一般惺惺作态。秦虏兵锋正盛,对我大楚虎视眈眈,楚国危在旦夕,尔等如能整顿军务,奋勇杀敌,保我大楚安宁,老朽即便是死,便也心安了。”
翌日。
天阴沉的厉害,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雨丝,温度也下降了许多,前段时间宛如初夏的小阳春,倏忽之间,便已消失不见。
风,越来越大,呼啸的北风,卷起滚滚的尘埃,宛如漫天的黄雾,让人睁不开眼睛,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泥土气息。
北风翻卷着,时而历历长啸,一如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长吟;时而声声呜咽,又像是将军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悲鸣。
天色未明,项燕便翻身而起,将一直穿在身上,连睡觉都不曾离身的铜盔铁甲缓缓脱下,将一片片甲叶细心地整理了一遍,折叠好,又将带着红缨的铜盔端端正正地摆在甲衣上。
做完这一切,老将军盘腿坐在榻上,闭着眼睛,听着外面军士们整队发出的一阵阵嘈杂声,苍劲的面皮上,无喜无悲。
李鹤担心天气骤然变化让老人受寒,赶紧从自己的背囊里,找出一件夹袍给老人穿上。
凌勇大踏步走了进来,双拳一抱,朗声说道:“大将军,军士们列队完毕,请您训诫!”
项燕睁开眼,看着凌勇,欲言又止,半晌,挥了挥手,发出了此生最后一道指令。
“出发吧。”
说完,指了指塌上折叠整齐的盔甲对凌勇说道:“把我这身盔甲也带上,交给项梁。”
凌勇虎目泛红,一撩战袍下摆,单膝跪地,双拳紧抱。
“大将军,您老人家保重!凌勇走了。”
说完起身,将塌上的盔甲抱在怀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屋外,各式的口令声,此起彼伏地响起,随着军卒们整齐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小镇又复归平静。
项燕继续闭着眼睛,盘腿打坐。此时,李鹤很容易就能体会到老将军心情的复杂,知道这个时候,老人最需要就是安静,便也没有打扰,只是静静地在一旁坐着,陪着老人。
良久,项燕才睁开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说道:“抓紧时间吃点东西,我们也要走了。”
李鹤一拱手,问道:“大将军,不知您打算去往何处?请您示下,李鹤好作安排。”
项燕深深地叹了口气,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说道:“是啊,去哪呢?回寿郢吗?老夫这个样子,还回得去吗?”
李鹤小声地说道:“要不,您去黔中暂住,如何?那里有一处小山村,山清水秀,气候宜人,非常适合老人居住,而且,项智也在那里,您要是去了那里,她指不定多高兴呢。”
项燕看着李鹤,眼睛一亮,但很快又摇了摇头,说道:“那里是秦境啊,岂是老夫能去的地方?不可,不可啊。”
李鹤还想劝说几句,项燕一扬手,止住了李鹤,轻声说道:“这样吧,你送我去淮南,至于何时能去黔中看望智儿母子,只有等机会成熟再说了。”
老人又沉吟良久,才用缓缓的语气说道:“虽然,老夫极其不希望出现那样的场景,但是,天下大势,岂能尽遂人愿?想必,老夫今生会有这样的机会吧,唉!这一切,都是天命,天命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