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天,却看不到天,只有纷纷扬扬的驴毛大雪。
过了一线天的七十里峡谷,便是仓洲地界,而在走上八十五里,便是到了传说中美绝人寰的风铃峡谷。
峡高百丈,算是普通,两侧怪石嶙峋,在昏蒙的正午,呼嚎的风雪中,像是无数蹲踞在上方的怪兽。
唐玄行进的速度,开始极快,后来极慢,越接近仓洲,便越慢。
大地一片银白,山峰尽裹白雪,既无人迹,也无鸟迹,如此落寞,如此枯寂,如此单凄。
但他不觉得,没感觉,只是走,一往无前的走,虽然慢,但却始终不停。
身后一连串孤独的脚印,眨眼便被风雪吹殁,身前,苍茫令人目盲,但好在:自古五岳一条路,也不至于在风雪中迷路。
脚步说不上轻松,谈不上沉重,像是个精密的机械一般,每一落足,便是三米,不多也不少。
渐渐的,唐玄的背影在狂雪乱卷的一线天峡谷口消失,如此天地,如此世间,如此地方,一个行人,实在是不怎么引人注目。
数万个弹指之后,唐玄的身形又在峡谷出口传出,成了一个会移动的雪人。
睫毛上全是冰霜,那双漆黑的眸子就隐藏在突然变得嚣张起来的睫毛之后;他看起来,像比这凄冷的风雪更加落寞,但谁又能明白他的坚持,他内心的火热?
最好的努力,最韧的坚持,最坏的精神准备,甚至心里什么都不去想。
努力一定有结果吗?
有人说,努力不过是上层留给下层一个美妙的鼓动,虚伪的鼓励,虚幻的传说,当你在最好的年纪努力之后,才会在最差的年纪唏嘘但无可怨尤。
已经没有了路,你努力给谁看?
可唐玄却连这个都懒得想一想。
已经这么久,他不想拖,必须做,抛弃一切的做,不拖累任何人的做。
既然做了,那就什么都不要想。
在这样的天气下,就连唐花都变得有气无力,奄奄一息下来,像是刚刚经历过最惨烈的搏斗,最全情的复出一样元气大伤,萎靡不振。
可唐玄,打开全身毛孔,一边全身心的呼吸着冰寒彻骨的气息,一边心头火热。
他没有想自己即将面对什么,只是让自己处在一个绝对空灵的状态,然后用这样的状态,应付一切即将发生的幸与不幸。
淡然、随和、沉默、寡言的人,一旦发起狠来,实在可怕。
又过数万秒,风铃峡谷遥遥在望,黄叶如雨,落雪纷飞,依旧那么美,美到虚幻。
但无论身外何种风景,遭遇何人,似乎都无法改变唐玄行走的韵律,他就这么的,淡淡的,平静的,裹着冰霜一头扎进峡谷。
出了三十余里的风铃峡,再望五岳山,可是不远了。
..................
五岳山,演武殿后面的绝崖下,有个名为“阎王伸手”的所在。
它处在绝崖中部,上方依稀宽厚的手掌,五根参差的手指,当然都是石质的,下方是个小小的空间,因上方阎王伸手的遮蔽,也无风雪,也无晴。
风怒号,雪狂飙,这里的滴水成冰,却有些温暖。
一拢篝火,在这漆黑和狭小的避风港内,跳动着温暖的光,发出哔哔啵啵的响声。
吱吱啦啦,篝火上的大铜壶似是煮沸了,传来阵阵酒香。
一阵旋风突兀入侵,夹杂着点点雪线,将篝火吹的歪歪斜斜的,更是让篝火边的人,若隐若现起来。
宫南起手中一个碗,很漂亮的一个碗。公古时代南青官窑雄鸡团花方大海碗,怎么说,都是一个极为奢侈的酒具。
这不是盛世,亦非乱世,而是末世!末世的古董比黄金还要值钱一些,当然,比古董值钱且有实际意义的是:大米、白面,豆类、肉类······没有什么,比医肚饿更实在,更昂贵。
“那一年,你十七岁,我三十五岁,你还是个孩子”,宫南起举起海碗,目光却飘向阎王伸手之外,声音低低的,似是连自己,都不想听见。
什么时候才有回忆?恐怕随时都会有,但只不过浮光掠影,尽找些畅快些的来忆。
什么时候才能端起一碗酒,以一颗醉了、碎了的心来回忆?那恐怕便是不想活、活不了的时候,才会郑重其事的做这件无聊且神圣的事儿。
好像交代遗言,追忆过往,又似乎是为往昔的一切发上几句牢骚,露出寂寞微笑,并画上一个句号。
当然,若有人倾听便数完美,人生再无遗憾。
“你很勤奋,很不要命!有理想,有激情,有野心,有才华······我们似乎一拍即合······你是孤儿,我却抛弃了老娘,不得不抛”,宫南起喝着,说着,而旁边的陈元迟,便像是沉睡一样。
衣服是崭新的,脸、手等裸漏的皮肤,都被小心揩抹过,干干净净的,像是一个即将赶赴盛宴的客人。
可是这客人如今却不能看,无法听,平正躺着的陈元迟,连仅有的呼吸,都很微弱。
“道隐归藏”?
“神主”?
“天人合一的体制”?
“龙呈均”!
“萧北寞”!
“风铃峡谷”,
“五岳山”,
“中洲武馆”,
“清微天”·····
宫南起开始碎碎念起来,口中一个个熟悉、陌生的名字、名词不断的从口唇的翕张中流淌出来,如有阻滞一般,越说更是低沉。
一饮而尽,再倒,小口,大口,慢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