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玄之一抬眉,神情大为讶异。
盐铁道上的,显然是个委婉的说法。说白了,就是黑道。这些和官府作对的人,乃是盗贼刀匪一流,何时嵇绍竟交上了朋友?又如何能把三皇孙托付在这等乱民手上?
他禁不住把这些问题一股脑抛向嵇绍。“你何时竟和这些人打起交道了?那盐铁道上,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无所不有,况且异族贱民居多,多是些乱臣贼子,不受教化的治外之民。如何能靠得住?”他大摇其头。
嵇绍却神色郑重而坚定。
“我这位朋友的祖上,乃是我父亲当年在洛阳郊外打铁隐世之时相交下的。虽匪同道,却意气相投。我的这位朋友,也是个少年侠士。他行事虽不羁,却是个至诚的人,有智谋。有义气。有胆识。叔父可不要以私盐贩子论他。他非此辈。三皇孙交到他手里,绝对靠得住。”嵇绍重重点头。
羊玄之犹疑。
他倒是信得过嵇绍。
嵇绍可不是羊忱,没经世事。
他若说信得过,想来是有把握的。
可究竟把皇孙交到这般人手上,还是超越了他的想法。
“他可有姓名?”他问道。
嵇绍一怔,道:“他姓刘,叫传明,是刘渊的远族。。。。母亲是汉人,父亲是匈奴人。”
羊玄之沉吟。
刘渊,他打过交道。
他是匈奴人,匈奴首领冒顿单于之后 ,华晋左贤王刘豹之子。曾被匈奴送到洛阳为质,尽习汉学。
羊玄之当年在凉州做刺史,刘渊为北部都尉。一个文职,一个武职,却也是有接触的。刘渊待人坦诚,重义轻利。当时赵王司马伦任征西将军,手段残暴,羌、氐等族及匈奴五部的豪杰都纷纷投奔到刘渊的门下。惠帝继位初,外戚杨骏辅佐朝政,任命刘渊为建威将军、五部大都督,封爵为汉光乡侯。可如今杨家倒下,刘渊虽因匈奴各部拥戴而没被拿下,可官职侯位大都已革去,如今在洛阳处境也十分尴尬了。
他的远族,可真多了去了。
从西汉以来,南匈奴多半开始汉化。举凡汉化的匈奴王族,都姓了刘。
自从武帝末年,江统上表《涉戎论》获得拥笃后,中原异族多受挤压驱赶,四处流散。异族又多彪悍,不服欺压,转行做那些为非作歹的事情的很多。
他在北地多年,自然知道,人,即使是异族,也不能单纯地以族群分之。
所谓龙生九子,各自不同。
汉人也有心性狡诈卑鄙之徒,异族自然就也有好的。
这里,笔者想费点笔墨,扯点魏晋时期的民族问题。
魏晋之时,正是中华民族五胡杂处的大时代。
中华历史上三次大规模的民族的大迁徙、大融合,魏晋便是第一次。
五胡内迁,是有政治根源的。并非完全是胡人羡慕中原,主动所为。
自东汉以来,中原历经200年有余的战乱、动荡和分裂,乃至中原十室九空,土地荒芜,无人耕种。因此从三国、曹魏、至大晋初年,为了填补中原人户的空缺,发展经济,晋武帝时期延承了曹魏时期的民族政策,实行“移民实边”。
这个“移民实边”政策和秦皇、汉武时期的“移民实边”不同,甚至是反其道而行之。
汉室的“移民实边”乃是迁移内陆的汉族百姓至边塞,充实边境和国防之所用。
而西晋时期的“移民实边”是反过来,迁徙塞外胡人于塞内,充实户口,提供朝廷所需的赋税、徭役。《晋书》卷二六《食货志》云:“夷人输赛布,户一匹;远者或一丈。男子一人占田七十亩,女子三十亩。其外丁男课田五十亩,丁女二十亩,次丁男半之,女则不课。……远夷不课田者,输义米,户三斛;远者五斗;极远者输算钱,人二十八文。”可见胡人在当时内迁之后,和汉人一样是纳税的,甚至税收和徭役还有重于汉人。
同时胡人也是朝廷征兵的主力,史书上关于征用鲜卑、乌桓、匈奴部族出征的记载很多。
胡人在西晋武帝时期多居住在西北秦、凉、雍、梁四州;以及东北的并、幽、平三州。到司马衷永熙年间,也就是本书所在的时代,由于朝政不振,诸侯割据,对于异族的管理变得松散,盘剥却愈发狠厉。加上西北处连年灾荒,民不聊生,五胡内迁更为迅速,中原胡汉杂处之态已成。内迁胡族大多是贫贱之辈,受汉人欺压,为奴为脾,受朝廷粗暴对待,反抗之心变得强烈,民族矛盾激化,使得汉人统治者更加歧视胡人,认为他们“戎狄兽心,不与华同”,“夷狄之徒,名教所绝”。元熙初年江统《徙戎论》正是在这一条件下提出的。
《徙戎论》提出以武力方式将五胡外迁至边塞之外,否则百年之后必成大患。很不幸,被他一言夑中。
当然,这并不是虚无缥缈的预言,而是基于现实的可信的预测。
后世对江统《徙戎论》和五胡十六国时冉闵的《杀胡令》放在一起,非常盛赞,认为如果当时能将五胡抵制于中原之外,就可以避免永嘉之乱,不至于导致西晋末年北方汉人遭受屠戮,险至于灭种的动荡。
可如果可以透视历史,回到当初,可能大家就不会这么武断地、简单地来看待这件事。
冉闵的《杀胡令》时,胡汉对立已经很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