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时分,万物萧条。
太行山东麓的滔滔黄河也平静和清亮了很多,向北望去,漫漫平原。枯黄色的草毯一片连着一片,无边无际。直至田野遍布,阡陌交通之处,才走近了赵国的邯郸城。
邯郸城,城阔,墙厚,楼危。仿佛太行山下蹲着的庞然大物,在它的眼前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的渺小和瘦弱。
城郊外已经干枯的柳枝随风沙沙作响,时起时伏的土尘绕得人难以睁开眼睛。远处有辆马车逆风行进,正沿着通入城门的大道缓慢而来。
城内的大街上,北风呼啸,店铺大都半掩着门,行人稀少无几。麻雀也躲在了店铺的屋檐下,紧闭着眼睛挤在一起,像得了重病似的动也不动。
唯有一家卖烧饼的铺子还敞开着门,里面早早地就点起了一根半茬的火烛,忽闪忽闪地照着歪在木椅上昏昏欲睡的主人。也许是天气骤冷,案板上剩下的几个烧饼还冒着些许热气,焦香中又略带一丝丝甜的气味,在主人粗重的呼吸声中不停地进出着,贪婪地过滤着。有只狗紧靠墙根垂着头正向这里走来。
一阵大风吹了进来,烛火随之而灭,主人也一下清醒了过来,摆了摆脑袋向外瞧了一眼,这才猛然发现铺子外面的青石板上,坐着一位衣衫破旧的少年。他低着头,蜷缩着身子,冷的瑟瑟发抖,几乎难以看见那张潦倒的脸。
他好像突然受到了惊吓,急忙起身插上了铺子的门板,把里面的锁扣用力压紧,只留下一个窗口可以探得进头来,看得见案板上的那几个烧饼。这才松了口气,随手又整了整烧饼,瞧着外面低声说道:
“晦气!”
少年无奈地四处张望着,把手伸进了怀里紧抱着的小布袋内,掏出块儿干粮来。可是他捏在手中看了又看,依然又放了回去。舔舔干裂的嘴唇,再次将口水咽进了肚子里。
这是他身上仅剩的一点儿干粮了。
“汪!”
那条瘦弱的饿狗忽然窜出来,猛地咬住少年的裤脚死也不松,把他直接从青石板上拖了下来,地上留下一条长长的土痕。
身边既无木棍也无石子,慌乱间,少年只能伸出两只手去尽力拍打。
“汪汪!”
饿狗像刚刚吃了顿肥肉,越来越凶,耳朵直竖,眼睛暴大,精神不减反而倍增。紧瞪着他,死死咬着毫不松口。
“嘿嘿嘿!……”
烧饼铺子的窗口里,探出来一颗满脸堆笑的脑袋。
“汪汪汪!”
狗叫声开始在整条大街上畅行无阻,所有有耳朵的东西都接收了进去。
烧饼铺子的主人兴致盎然,干脆又推开了本来已经关好了的门板,专门裹了一件旧棉袄,从街上站了出来,他准备好好观看这出好戏。
其它铺子也像接到命令似的齐刷刷地都推开了门板,把脑袋相继都探了出来。
最后赶集似得一齐都涌了出来,把少年与狗紧紧地围在了正中间。兴致勃勃地倾听着狗的狂叫,观赏着少年的抗争。
街上顿时热闹与暖和了起来。
几个孩童还专门跑去远处捡来一些石子,起手一顿乱扔,不知道是打狗还是打人,也不知道是连人带狗一齐打。但见人与狗的周围点缀着各式各样的石子。
“唉!……”
少年看着那条狗轻轻地叹了口气,看样子他并没有痛恨那条狗,反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同情、悲哀与苦痛。他只能低下头,任凭狗的撕咬、拉扯,被迫移动着自己破烂不堪的躯体。一不小心将怀中的干粮掉在了地上,狗乘势上去一口叼了起来。毫不避讳地蹲在他的面前“咯嘣!咯嘣!”地吃了起来。
“哈哈哈!……”
人群里爆发出阵阵爽朗的大笑声,仿佛迎春的喜悦从心而发。
那条狗吃完后舔舔嘴,似还有点儿不太满足,不停地摇着尾巴绕在少年的身前身后,像对他有申诉不完的冤情,总是死缠不肯轻易离开了。
“滚!”
终于有位路过的匠人操着手中的铁锤把狗撵跑了。
“哎!……”
人群里立刻就开始埋怨起来,如同吃了哑巴亏,只能心知,不能说明一样悻悻地四散离去。
只有那只空空的破布袋子还放在少年的手中。
烧饼铺子再次把门关上,街上顿时响起来“稀里啪啦!”的一阵关门声。
瞬间,一切都又恢复了平静,偶尔可以听见飞吹枯叶的声音。
少年身体有点儿发软,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四处望了望,便朝着匠人离去的方向走去。
这才发现他穿得竟然是一身官服,一身破旧不堪的官服,上面的绣花早已经磨破,颜色早已经磨白。而且裤脚上又新添了一条抹着地的布条。头发却还整齐,走起路来,虽然慢却并不散漫,镇定地让人难以猜透。有种乱而不慌,死而不惊的气场在冷风中更显得咄咄逼人。
而他的神情更是冷漠,冷漠的甚至像个智者,似成竹在胸,大战爆发前的那一秒钟的冷静。所以他既没有埋怨,也没有出声,好像已经习惯了穷困与霉运以及那条与他一样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