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项氏一行已经打理好了行囊,离开了原先的驻地。
漫漫长路上,只能看见掩埋着枯骨的黄沙和偶有的秃鹫,连逃难去的瘦弱庶民都很少见,当然,也有可能是去服役的,毕竟她也只是猜测。
锦瑟坐在旁边的马车,右上方另一驾马车顶上传来少年们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你们这次离开好像不打算再回家了吗?”这是天明吧。
天明大概是睁眼就没有见过战乱的孩子吧,他被照顾的很好呢,说话的口吻还有着孩子气的天真。少羽就不会这样,虽然看着只是少年模样,但实际上他很早熟,行事果断,关键时刻十分冷静清醒,做出的每个选择都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她虽然当少羽是孩子,时常惊羡于他的少年意气,偶尔无奈于他天性跳脱,却从不敢因年龄而看轻他。如果你在他身边呆过一段时间,就不会怀疑:他眼底始终隐匿着仇恨的熊熊烈焰,他是在一直努力向目标奔跑的人,天生吸引着别人的目光。这样骄傲的人永远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是少羽有些好笑的声音:“回家?那里不是我们的家,我们的家在很远的南方。”远远听来却带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倒是叫她想起了秦国萧瑟奏起的呜咽声。
呼呼的风声里还能听见少羽在开口解释:“现在除了秦国,天下的老百姓都没有家了……”
他愤怒的提高了音调“嬴政那个暴君!”接着说,”那个人怕人造反,就把原先家在南方的人流放到北面,把原先北边的人抓到南方去做苦役,所有的人都有家不能回!”
她皱了皱眉头,神色显得有些冷凝,“唰”的一声合上了渊虹的剑鞘。
风声带来一声似是而非的冷笑:“即使是秦国的百姓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些年仗打下来再也没有几个完整的家了。”
她拿起渊虹,站起身来已经不打算再听下去了,却在起身时恰巧看见,少羽握拳朗声说:“总有一天我要推翻那个暴君,让天下人都能自由自在的生活!”
她神色莫名的站着,过了一瞬才想起了自己是要转身去找盖聂。
“就凭你?”
“凭我们项氏一族,还有各路的英雄豪杰……”她掀开车帘,声音被隔绝在车帘外,再听不真切了,行事果断,目标明确……她情不自禁的无声笑了,我这次猜得倒是很准。
楚家,领袖,将者,项氏,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我竟没想到,是西楚霸王。
她在心里苦笑,顺从习惯的抬起头,就看见白衫黑领的盖聂剑圣正盘坐着,一双利剑似的眼睛向她看来。眼神如雪,视线似冰,冻得她一激灵从那种莫名的情绪里出来了。
她心想,可巧了,那人,竟醒着。
“竟不知先生醒了?是我失礼了。”她微微一福身,笑着说。
却听那人用久未说话因而嘶哑的声音说:“瑟瑟,许久不见。没想到你的容貌丝毫未变。”似乎她长到十七八岁以后外貌身材便不曾有过变化,多年过去,竟也一如往昔,未染半点风霜。
“你果然认得我。”她心里有些惊讶,并不感到如何喜悦,面上很平静,笑意融融的,对自己容颜不改却不置一词,她失忆不止一次,对自己的过去并无执念,自己特殊的身体状况却是用自己才能看懂的方式隐秘的写在贴身锦帛上的。
记忆虽然有许多欢乐的时光,但我想起时已经成了水中月,镜中花,但那些憾事,错事带来的悲伤却是真切的,是真正的失去。所以我并不执着于找回记忆。
见盖聂脸上浮现出疑惑之色,她才喃喃的解释:“我不记得你是谁,但,见你安然无恙,我心中也好生欢喜。”才说完,她就自嘲的笑了笑,伤重如此,算什么安然无恙,真是傻了,连话也说不好。
“你失踪了很久,许多人在寻你。原是又失忆了,怪不得……这些年你杳无音信。”他微垂着眼睑,声音也跟着降下去,维持着一个固定的语速。
“先生也是那许多人?”她似是调侃道。
他轻叹了口气,好像因为叹的这口气扯动了伤口,连着咳嗽了几声,她担忧的看了眼他愈发苍白如雪的脸色,盖聂眼里有一闪而过的复杂之色,却始终面无表情,只说:“无妨。”这是说伤势,接着道:“我以为你死了。”这冰雕的人似的啊,还好,还有颗活人的心。
“可惜我还活着。”她似是冷嘲的一笑,也不知道是在讽刺这人生还是什么别的。她垂下眸子,指尖抚弄着一绺墨发,颇有些厌恶的说:“我倒是想一身干净,利落的去地府投胎。也不必陷入这两难的境地。先生也厌倦了吧,这样的路。”
她低下头,露出一截玉白的后颈,唇边的笑渐淡了,眼睫颤动如抖动的轻薄蝶翅,声音也抖,低的近乎无声:“他已经违背了我们的理想……”她边说边掩饰的拿起渊虹,道:“这是先生的剑,物归原主。”
他垂下眼帘,道:“多谢。”接过渊虹放在身侧,却仍是避而不答:“师父也以为你还没能闯出个名声来便夭折了。他那两年缠绵病榻,身子骨总不见好,脾气也比以往更厉害了些。他虽然不说,但我见他时常去你院里侍弄花草,便知道他在等你和小庄回去见他……”
“别说了。”她眼中隐有痛楚,一只手紧绷的握成拳头,另一只手缓缓按上太阳穴以期缓解脑海里近似晕眩的呕吐感和仿佛火山爆发的疼痛感,贝齿紧咬红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