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丹阳抬头见到了这夜里最悚然的一幕，只见到密密麻麻的鱼群组成了漩涡，似沙土之上呼啸而来的龙卷风，铺天盖地。密密匝匝的锤形身体摇着着背鳍和尾鳍，在水波下一片又一片的鳞片在闪烁游走，似青绿又似深黑，汇聚在一起状如一个倒立着的巨大长方斗形腹青铜鼎，带着极高的压强从他视线里快速攒动。
如今也不是鱼群回溯产卵的季节，事出反常，向丹阳跟了过去。鱼群的速度很快，他一路游得手脚发麻，腮帮也酸胀疼痛。约摸跟了一两里的距离，他渐渐感觉气息跟不上了，正打算停下鱼群像是忽然被什么打乱了，轰然散开四下逃窜。
两个人从鱼群中掉了下来。
是荆哥和他的那个副手。
两人裸露在外的皮肤均毫无生气的青白色，手脚大喇喇地在水里展开，身似蜉蝣随波而下。
向丹阳心里彻底凉透，奋力地在水里划开手脚游了过去。他最先抓住那个叫满子的副手，将他软绵绵的胳膊夹在腋下转身去看荆哥，却对上他那张安详至极的面孔。他的浅发在水底一波一荡，双目紧阖，仿佛不是没气了而是陷入熟睡一般。
向丹阳目光停留在他微微翘起的唇角，他心突地一跳，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荆哥唇角扬起的弧度越扯越开。就在他惊疑不定的时候荆哥猛地一下睁开了眼睛，眼神极尽阴冷怨毒地看着他。
与此同时，向丹阳感觉自己腋下的副手也有了动静，一阵触电般的颤栗感从他胳肢窝里传开。他甩开了副手很快被他傍上了双腿，副手脸上带着跟荆哥一样模式化的表情像拽绳子一样把他往下拖。向丹阳刚用脚踢开了他就感觉后脑勺上一阵油煎火燎的疼痛，河水中泛开淡淡的血水，竟是荆哥漂在他的上方咬住了他。
“唔。”向丹阳痛苦地闷哼一声，口里吐出水泡。
荆哥抱着他的脑袋就像抱着个毛椰子，啃上了绝不撒手。底下的副手也是有样学样，一口咬在他后鞋跟，甩都甩不掉。
向丹阳预料了一百种水底的情况，没想到自己竟然是被两个尸枞上嘴咬住。
他在水里挣扎扑动的时候斜上方蓦然出现了一道秀丽的身影，那长发如藻穿着一身白裙的女鬼在水中如履平地，就在那里笑语晏晏地望着他——没有变成大头鬼，没有尸气，什么都没有，就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样的平淡普通，反而更加渗人，放佛下一秒就会有什么东西撕开她的皮囊嗖地一下钻出来。
他于水底命悬一线，船上的贾秋菊也感受到了异样。冷风从四面八方刮来，吹得岸边成丛的香蒲疏杆嗖嗖作响，土黄的蒲黄被风吹得散了像飞絮一般漂浮在河面。猛然水底有了响动，一条条腹部雪白的游鱼射出了水面，短短几分钟船板上已经躺了几十条鱼，且有迅猛增长的趋势。
就在这时候小天眼清醒了过来，猛然出声：“姐姐，他被抓住了，他被一个坏女人抓住了。”
贾秋菊猝然变脸：“你是说向医生？”
她就猜到这些异动不简单，一时急得没奈何，抓着船帮就要投下去。
小天眼却说：“姐姐你不能下去，会没命的。”
“管不了那么多。”贾秋菊正准备跳下去身上的符纸忽然掉了出来，一张浸在水里立马就湿透了，另一张却平静地漂浮在水面上。她从水里捞出那枚符纸发现它竟半点没湿，看着绘在上面的墨箓贾秋菊默读着仅能认识的几个繁体字。
“奏-请-山-神”。
随着她心中每念一个字，那个字就被点亮，四个字念完时手中符纸已是金光大震。
“这是请神符。”小天眼幼嫩的嗓音刚说完只听到轰然一阵炸裂的声音，如惊涛骇浪迅猛而来，一条庞然大物从水底跃起，歘如飞电来，隐若白虹起。一声啸叫如惊雷奋兮震万里，威凌宇宙兮动四海，解牛劈树。
它身下之水浮光滟滟，似风摇浅濑，疑月落清流。
是那日那条黑长蛇，贾秋菊看着它像看到了救星，她喃喃自语：“是山神，山神也在，太好了，向医生有救了。”
果真见到黑长蛇七寸处垂下一角雪白的衣袂，尔后是随风飘舞的轻盈发丝，丝丝缕缕，极尽清绝飘逸，立于黑长蛇之上的齐珩显出真容。
衣裳稠叠，褒衣博带。
吴带当风，天人之姿。
他垂下眼眸问：“寻我何事？”
其音鸣条律畅，飞音响亮。
贾秋菊立刻道：“山神大人，向医生在水底，他被女鬼抓住了恐有性命之虞。”
齐珩愣了一下，望了眼水面，唤着身下坐骑：“小龙。”
黑长蛇将身子猛地卷曲成数段，仰头嘶鸣片刻将脑袋一头扎进水里，齐珩身形稳如泰山，威仪棣棣地随它潜入水中，巨大的水花把贾秋菊浇个透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