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烛情松开双手,任刀尖留在了段惆的胸腔里。她一向带着悲楚的面颊上,不知为何多了一抹释然的表情。
就像是长久以来背负的重担突然间消失了一般,她竟是幽幽地微笑着,轻声对段惆说道:“你错了,段惆,我们不是段止箫的人。”
段惆瞪圆了眼睛,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只是“哇”地呕出一口血来,趔趄几步跌坐在地面上。护卫们忙冲上去将他扶稳,一个两个焦急如火地朝他嘶吼道:
“王爷!王爷您撑住啊!”
“小的已传出了消息,很快就会有救兵了!”
“王爷!”
……
刀剑相触的声音和他们嘈杂的呼喝声此起彼伏,乱成了一锅粥。
在这样纷纷籍籍的场景里,晏烛情流水般清澈的声线便显得格外清晰:“十一年前,你协助段止箫残害他的亲弟弟。很不幸,我们是被残害的那一方——”
段惆听罢像是触了电般惊恐地抬起手指,几度开口皆被不停喷涌而出的鲜血所打断:“段……段……段琬……”
晏烛情笑得一脸沧桑:“如今风水轮流转,也该你了。”
“杀……杀了她……杀了……”他语无伦次地颤抖着,张大了嘴巴朝周围的护卫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而话音未落,那身靛蓝色的锦衫再次被突袭而来的长剑刺穿:“有话留到地狱里再说吧。”
段惆高挑的身子晃了晃,便如同断线的风筝般无力地摔倒在地。那双惊恐至极的眸子都未能完好闭上,就此停住了呼吸。
沐樾言寒冷似冰的声音自段惆身后缓缓传来——接着,丝毫不拖泥带水地抽出染红的长剑,再次将挡在身前的护卫们撕裂开来。
我蜷曲着坐在地上,定定地看着他那身沾了不知多少鲜血的黑色衣衫,心底却倏地涌上大片的安定和温暖。
就好像半年前那个无比绝望的夜晚一样,他沉稳的双手拨开了周围遮天蔽日的黑暗,再次向我伸了出来。
“能站起来吗?”他低声问道。
我呆呆地盯着他,早已忘记了自己还会说话。倒是一旁的晏烛情替我回答道:“段惆那脚踹得不轻,我估摸着她一时起不来。”
沐樾言应声上前——这一次倒是没有再将我折叠着挂在他的手臂上,而是握住我软绵绵的胳膊,轻轻将我驮在了他的后背上。
我霎时间从遥远的记忆里回过了魂,一脸受宠若惊地看着他:“阿言,我……”
“自己抓紧。”他并没有看我,转而对还在混战中的同伴们说道:“段惆死了,我们撤退。”
众人听罢忙发出了松一口气的叹息声,紧接着快速解决了眼前的敌人,纷纷攘攘地纵身从天花板的夹缝间跃到了屋顶。
夜色稠腻,就像是满地凝固的鲜血一般,无时无刻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咸腥味。黑洞般的夜晚吞噬了无数条生命,其中亦包括往日雁昔楼里的伙伴。当所有的喧嚣逐渐归于平静之时,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终于宣告结束。
这次凶猛的刺杀行动伤亡惨重,尽管我方成功地取走了段惆的性命,然而在这场厮杀中活下来的同伴也所剩无几。来时坐了满满当当一屋子的人,离城时却只剩下了稀稀拉拉几个。分明几个时辰前还在桌前有说有笑,一眨眼就成了不会动的尸体。
我们马不停蹄地连夜出逃,借着人少的优势躲入安排好的货运马车中,一路颠簸着朝城外驶去。
我初次见到这般血肉横飞的场景,于震撼中得失神了许久,最终被马车内不断弥漫着的血腥味所唤醒,猛然想起来自己还是个医者,忙定了定心神,朝受伤的人员挪了过去。
这原是一辆朝城内运送鲜果的大型马车,卸货以后其储放水果的地方便空了出来,以大片掩人耳目的稻草遮盖着,倒也能勉强挤得下七八来人。
段琬夜为他们安排好了一切,本想着这些身手高强的手下可以全身而退,便也没有派遣任何救急的医护人员——唯独没料到段惆早已有所察觉,所以双方的人数差异造成了此次惨痛的伤亡。
我虽然算是个能医小病的大夫,却终究是个学无所成的半吊子,加之如今情况恶劣,连个能用的药草都没有,便只能简单地为众人处理伤口。
越想越觉得我这大夫当得心中有愧,便一边给他们包扎,一边难为情道:“对不住各位了,我这手艺着实不精,要是弄疼你们了,尽管骂我便是。”
沐樾言淡淡地看了一眼手上缠成死结的绷带道:“比起之前进步不少。”
我心中微微一喜,正要于感叹他的夸赞,耳边蓦地响起了周别叽叽呱呱的声音。
这厮的圆脑袋被人硬生生砍出一条缝来,却还是生龙活虎地嚷嚷道:“疼不疼无所谓,你可别让它留疤,我还想干干净净地回家娶媳妇儿呢!”
我一脸惊悚地瞅着他的圆脸道:“你要想娶媳妇儿,这大脸的两边怕是还要再削一削。”
姜云迟听罢倒是难得地笑出了声来,可惜她的下巴给人一拳头砸脱臼了,笑起来只能发出极为诡异的哼哼声。
周别却不以为意道:“笑什么笑,指不定人家姑娘就喜欢我这种类型,嘴又甜,人又体贴,是吧皓芊妹妹?”
他这声“皓芊妹妹”叫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正愁着不知道如何回答,一旁闭目养神的晏烛情却豁然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