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避人追杀,男子带着贺兰心出了梨花城,直奔森林腹地。
他还让贺兰心把头发束起,改换成男装。
许是自小受父亲熏陶之故,贺兰心从来就把家传的那些武林秘籍视若粪土,只爱吹箫画画读书,而每日父亲舞文弄墨,她便在旁观摩。
七岁时她已能像父亲一样挥毫。
就是从那时起,贺兰心便常常幻想快点长大,想象着有一天父亲能够带她去很多很多想去的地方,能挽着父亲的手,与父亲一起,游黄山,登泰山,上青城,下江南,阅千岩万壑,写锦绣山河。
然而,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这自小就已经规划好了的游历之路,到头来却是一条逃命之路,而她想象着能陪她游览的父亲,已经永远地离开了她……
如今,她一个人拿着取管箫时从父亲书房捡来的毛笔,对着大美山河,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
梦想到来的时候,一切都已面目全非。
爱我们的人,我们该爱的人都已经不在。
就仿佛父亲,她以为他会一直在那里,一直爱她,可是父亲走了,那么突然地走了,连好好跟父亲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而最让她心里痛楚的是,她还没有好好报答父亲……
因为从小就没了母亲,父亲一人担两人责,既做父亲又做母亲,含辛茹苦养育她,还要时时顾及她女孩子的娇气,如今她已经快长大成人,马上就有能力回报父亲,父亲竟走了……
一想到十三岁生日那天早上,父亲日常性地对她说早点回来,她还嫌父亲唠叨,她就难过得心里阵阵抽搐。
那竟是父亲此生能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若早知道那个日常是永别……她一定会好好珍惜那再平常不过的日常,一定会珍惜父亲此前给予的以及她能给父亲的千千万万个日常……
如今,孤零零地剩下她一个人,她仿佛被什么封住了似的,完全处于一种自闭状态。
而男子似乎比她更不愿意多说话。
一路上,除了分食物和水,男子会问她饿不饿渴不渴外,她仿若孤身走在大自然的密林中,能与她交流的,她愿意交流的,唯那些不知名的鸟类,以及山里昼夜出没的形状怪异的动物。
那些小动物,贺兰心完全叫不出名字,却来与她相亲。
行进日子久了,它们仿佛把贺兰心看作山中的一员,常飞来坐到她肩头,爬满她的身子。
贺兰心拎着毛茸茸的幼崽,拈拾衣服上的毛屑一般往林子里扔。
随着雨季的到来,森林里的植被也在加速生长,她从未感受过如此强劲的生命力。
蘑菇在她们做饭的功夫就可以长出一堆,早饭刚吃完,又可以拾进锅里做晚饭。
枝叶,前一天还稀疏泛着黄绿,喝了一晚上露水竟密密麻麻透着墨绿往外催吐。
此前,她从未看其它花,就看了梨花。
这次逃命,她却见到数不尽的花。大自然斑斓的色彩好似黏在她眼膜上的,时刻变异着,让人眼花缭乱却又清明异常。
此前,贺兰心也没有认真地观察过树。
这次穿梭于密林中,贺兰心方知道,原来每棵树都有它的姿态,即便枝叶往下垂落,她们亦在虬蛐往上生长,那种向上的姿态优美极了。
而树木饱经风霜的纹理,更是古朴苍劲,蓄积着大地的力量。
贺兰心一心沉浸在画作里,唯有沉浸在画笔里,她才不会去想父亲,想那突如其来的现实,想没能回报父亲的酸楚与遗憾。
此刻她需要一种沦陷,即便她知道那是在逃避。
男子带着贺兰心,整个春天,都露宿山野枝头。
起先,贺兰心实在觉得不适应,大自然要么过于喧闹,要么过于寂静,静得可以听见各种虫鱼细小的呼吸,闹得仿佛有千千万万,形形色色的它们在和鸣,甚至可以听出其中的悲鸣哀叹,而渐渐地她也就习惯了这静谧与活泼。
时序进入孟夏,森林开始闷热起来。
这逃命的路,贺兰心也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只觉走过了一座又一座的山峰。
一天下午,男子去寻觅食物,只贺兰心一个人热得跟放进蒸笼似的。
眼看着就要过敏,她一边走一边把衣服鞋袜松开。
直到剥了剩下最后一层薄沙,她的这种不适还没缓解过来。
她感觉眼前的山川草木在不停地飘移,星子一般闪动,虚晃极了。
她扶着一棵树坐定下来,好似两秒钟,竟一头栽倒在地。
等她迷迷糊糊醒来,睁开眼发现自己在一个山洞里,着实诧异。
而身上如火的气血也平稳舒缓了不少,舒爽得好似有一股清泉流遍全身。
怕自己看花眼,贺兰心又仔细盯着山洞瞧着,却见洞顶、洞壁崎岖不平。她躺着的塌旁燃着一盏烛灯,烛光摇曳,照得整个山洞昏黄明亮。
正欲起身,从旁出来一个细长的身影,其形之轻盈灵动,贺兰心晃眼一看,还以为是一条小溪。
未待她开口,细长身影晶莹如镜的脸绽放开来,开口道:“你醒啦。”
贺兰心试着坐起来。
“我这是在哪儿?”
坐起来贺兰心才看清,眼前笑着的这张脸恰如静水生波,涟漪漾漾,清川澹澹,澄澈可映松竹。
“这是缥缈峰。”想不到这明镜脸说话的声音也是那么欢快。
“缥缈峰?”
贺兰心搜肠刮肚。在贺兰心的记忆里,父亲好像没跟她提过什么缥缈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