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淡笑着,仿佛只是在闲话风月。
我轻合了匣,已收入手的,如何会再放出。
至于争锋,当年孝惠皇帝在位时新贵文臣间的争锋何其惨烈,便是前朝强室揽天下之权时,强室与寒室间为了权势利益功勋名望同样是以全族的性命在争。中立的那些人,果真是中立么?
自咸平四年至今诸多乱事,前后内外牵连了那么多人,唯有廷尉署无一人牵涉其中。心中乍然闪过一念,“是因皇权……”
“不错。”
他平声一语,我始惊觉方才已将心中所想道出。
“女子能有此番见解,已是不易。”
他语音平和,我却觉得心底有一处角落沉沉坠了下去,往日的所知所想仿佛有哪里错了。
父亲从不与我言及政事,好在还有哥哥,他与我独处时不时提起朝中诸事,并无分毫避忌。
我不似哥哥善交游,那些年间我极少应邀出府,偶与各府女子聚在一处不是品赋便是赏乐,亦是极少出言,至多不过是说些各府的琐事更何论朝事,便是历经数次变故我都没有深思过。我慨然失笑,先帝赞我忠纯,不过是将愚陋说得悦耳些罢了。
当年孝武皇帝并未阻诸臣的争斗而是平衡各方并用他们署理政务,而待这些人须惕厉亦须牵制之际,便就有了中立的一方,这样的权衡非英主不能为,亦非强臣不可用。
中立而不中庸,范谨亦是不容觑的。
我摇一摇头,廷尉署不是短时内便可收为己用,我只想着宫中,“伍敬信是你保举?”
霍鄣从容浅笑,“伍敬信多年来有实无名,进为卫尉位列九卿是势之所趋,无须我保举。”
他果然早已有心插手长辰卫,从前哥哥忧心的长辰卫的变数便是他。不过是一时失神,我竟找不到方才读到了哪一句。
“读书应观其大略,你这样读反而劳身更劳心。”他一手卷了书卷一手拉过我,“久坐无益。”
原以为只是在院中行走,不想他竟是引着我往府后去。至园外,他一手开了锁推开园门,“我每日在此习武。”
他确是每日都要习武的,即便常常早出晚归,他亦从未荒怠了武功。园墙下绕栽着的十余株树下一片灿灿金黄,行走间厚软轻脆。园中一片宽阔空地,远端一座房室,余下不过一靶一案。
开房门,房室中刀剑□□排了满满一壁。我寻过最大的一张弓,不过双手一握一托,那弓便向一旁歪去。身边探出一只手将弓扶稳,我轻挑过弓弦,“这是你在厚载门外用的弓?”
当年他九箭连发,箭箭无虚,每一箭都落在心中。他抚过弓身,“此弓随我数载,厚载门之变过后再未动用,惜也,幸也。”
江亶之乱过后还有刘道业与南境两次变乱,惜神器未再未杀敌,幸良弓再未染血。我轻叹过,复笑道,“我曾随蒋征习射术,他都从未用过这么重的弓。”
我四下看过,“没有大石?”
霍鄣一时不明所以,我抿住笑故作疑惑,“你不习掌劈青石?”
他怔忡了片刻,冷着脸负手转身出去。我忙随上,“你的甲胄在哪里?”
他锁了室的门将门钥交与我,“今后你可常来。”
我握着门钥,“我可不会用这些。”
难得他知我会无趣,也算是有心,我想将门钥交回,终还是不舍。
手中的门钥已有些温温的,我笑道,“自家的园子还锁着做什么,阖上就是了。”
霍鄣低笑,“好。”
他负手微俯了身,“家中琐事你可自行处置,你若不愿在此消磨亦可随意往武城公府去,那日,你实不必问我。”
落叶映着黄昏日光耀出的淡金光晕有些眩目,稍提裳拢过落叶,我亦笑道,“我可不敢,哥哥若知晓了定然训斥我不知礼数。”
我看了他一眼,“他也定然会以为你欺我,必不饶你。”
忽而抬脚向上一掠,落叶顺势扬起。
他轻巧闪开,恰好一阵风掠过,黄叶未及坠地又被风卷起落了他一身我忙以腕掩了口看着他狼狈拂落身上黄叶,实忍不住笑。
他笑容未敛,我便一路踢踏着黄叶,“你这园子好无趣,那十几株树都不能成荫,夏日里连坐下偷凉之处也没有。”
额头忽被他伸手压了压,他又单臂将我托起,“回去。”
被他这骤然一托,我上身不稳忙绕按住他的左肩。他的肩沉实坚厚,身体的温热自薄衫透入掌心,我只觉面上如有火灼,欲放开,又是抱住了他的肩。
原本就是我的夫君,还要矫揉给谁看。
这样半身高于他,目光越过园墙,近半座王府便是在眼前了。我正要分辨哪一处是卧房哪一处是书室,可已临近园门,他的脚步半分没有缓下来。
心头初初涌起的温柔一时消减,我伏在他的颈后在他背上狠狠一捶,他却是平声道,“再乱动,摔下去还要请太医。”
他这句过后,我推了他的脊背借力后仰,他的手臂亦蓦然低下。
撑着手臂站起,我拍落掌心的尘土笑道,“我出身将门,岂会轻易摔伤。”
他微微垂了眸,浅笑道,“那便与我去书室。”
正欲踏前一步,却一时失了平稳。手臂已挡在身前,他似是忍着笑意,“摔不伤?”
我看着脚下长叹了,“长久不习武艺,竟生疏至此。”
移步拂裳,霍鄣牵过我的手,“无碍,日后我来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