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室的案后增过一席,我倚于凭几读书时只稍稍坐起便能看到绢上的字。霍鄣每见我探身都会将书文或军报给我看,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每日我将他案首的文卷分文武事整理出,待他注过,我再看一遍,而后放到案左。
兴学诏书传至各州郡未久,各地的郡学已复二十余。
太学始建至今非宗亲与重臣子弟不可入学,郡学更已荒置多年,平民学子即使是饱读书经也多是报国无门。郡学凋敝二十余年后再兴,天下士子皆念袁轼之恩德,浑然忘记了那是一道天子诏书。
我朝天子在位多不能年久,孝明皇帝之后皇位更是常更迭。虽有如孝武皇帝这般中兴之主,却无奈后世天子无天助,先帝留下的只是一个已近被众蠹噬空的江山。
他偶尔与我闲话几句朝务,案首却从未有章表。曾不经意间回望,灯下淡然的面容竟令我时而胆颤心惊。而他偶有看向我时,眼中只是一派从容。
表哥新寻得的衡樟先生手书文卷送入王府那日,郭廷往顼典肆选了竹简刀笔。我原本有意自行制简,只是制简的技艺太过繁琐,我与郭廷又皆不精通,只好以制成的简自去刻文。初习不过两日,手上已留了六道刀痕。
霍鄣也笑叹我技艺粗劣,手书了一篇《上清赋》给我仿写,只叫我字迹与他相近之时再以笔墨写于竹简。
仿写过多日,今日写的这一篇与他的字迹最相似,可□□仍不及他的三分。子时将近,眼中酸涩难以注目于帛笔,可我仍不觉倦乏,便寻出昔日爱物。盒中两柄弯刀并置,我从未问过霍鄣为何要送我这刀,他也不曾说起。
江亶作乱后,我常对那夜暗自后怕,每离家都会刀不离身。至后得了更锋锐的这一柄,我便将从前的那柄收起了。那时入宫陪伴姐姐经田氏宫变,其后归上平,也是这刀随身。
怔怔出神间门声一响,我以为是姵嬿,“你自去睡,不用陪我。”
可踏入房内的脚步声并不是姵嬿的,未及回身,却被他自身后按住双肩,语间隐有愠意,“还不去睡。”蓦地感到他的手一顿,我疑惑回首,却见他看着案上两柄弯刀,满目诧异。
我疑道,“这刀有何不妥?”
他举了铃首弯刀横在手心,我取过环首弯刀,“旁人都送金玉或养身之物,偏你不同,哪有送女子利刃的。”
他只看着那刀笑道,“边境无金玉名器,我身无他物,唯有以缴获之物为贺。”他触一触那枚琉璃珠,仍是笑道,“这两柄刀应原是一双礼器,而后际遇不同,却终再度归于一处。”
听出他话中的情意,脸上早热得发烫了。刀刃比在指尖,我垂下头笑道,“征战缴获的刀这样锋锐,我那柄钝刀连着一支簪足给了宝异肆二十金。”
霍鄣低笑了一声,“你可算是蛮抢了宝异肆。”
我自盒底抽出那篇贺帖,在他面前扬一扬,“你这刀不止是真正抢来的,贺帖也随意找人写了。”
霍鄣却笑叹,“这字已是军中最可辨清的。”
“是你的主薄还是参军?写成这样还算好。”我撇一撇嘴,对镜指着发间黄蕊花簪正色道,“这也是他选的?”
霍鄣愈发笑得深了,“冯霈悍将心思,哪里懂得这些,这是融儿的心意。”
“什么?”我讶然,抬头却见他的风氅上有点点水痕,“外面下雪了?”
他诧异看我,“你在房中多久了?”
今年入冬每每落雪我总是在不经意间错过,今日用过午膳我便留在房内仿写他的《上清赋》,也没有留意外面。院中的雪已有两寸厚,目光所及之处纷纷如絮,檐下的昏黄灯光也染了几分缠绵韵味。
微雪随风卷落在掌心,顷刻化为晶莹。
“不可吹风。”霍鄣伸臂横在我的肩前将我挡回到房中,“当心受寒。”
我后退过瞪他,“下着雪呢,又不冷。”
他还是进房时的装束,未着雪裘只披一件风氅。房内炭火极盛,他肩头的雪已融作了水珠。我解下他的风氅搭好,随手指过炉上煮着的姜汤,“你要饮一盏驱寒么?”
“不必。”他眉心微紧,“夜间饮姜汤伤身,你多备一座方炉便好。”
他似不喜姜汤的气味,我将炉移至门外,冷风灌入,房中姜汤的气味已近乎散尽。我阖了门,“武应关那么远,你也不着雪裘,是你要当心受寒。”
霍鄣浣着手,笑道,“我是自大司马署归来,并不远。便是自武应关入京,也不过是覆手间的路程,哪里需要雪裘。”
我一时微怔,“你今日赴朝会了?”
成婚后他时常十余日在营中,亦是唯有朔望大朝的那两日入长辰宫,前日大朝过后他便直出了城,我已是多日未见他了。
他却笑道,“上骁军荒怠日久,确是当整肃。但练军非一日之功,目下将至新岁,我当为明年的练军多备军械粮饷。”
京城的上骁军,在他眼中距“强军”还是太远。我不由叹了,“袁轼近年愈发失矩,陛下又年少,便是军务繁重,你也当更多用心在朝中。”
目光扫过铜漏,心头骤然一紧,我脱口道,“这个时辰出宫是违制的,你是有什么大事么?”
当年田氏策动宫变,沈攸祯也是深夜留在前廷的……
“前几日朝会中复了停罢十余年的宿直,今后便是整夜留在前廷亦不算违制。至于袁轼,他为相多年心中自有分寸,无须忧虑。”指尖滑进我的长发,他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