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志远走得两腿像灌满了铅一样,每走一步都很费力,他真想立即躺倒,再也不起来。可是,他还是下意识地咬紧牙强撑着,一步一挪地,艰难地爬上鹿山山顶。站在山顶,向北一望,故乡那红红的山峰便映入眼帘:像鸡冠,像火炬,像燃烧着的火,山脚下那鸟巢似的小山村就是他的故乡,他的故乡便也由山而得名——红山村。
看到了故乡,心里立时涌起既兴奋又酸楚的感觉。所以兴奋,是从此以后他就可以和父老乡亲们一起战天斗地,改变家乡的落后面貌了。所以酸楚,是因为这不是他的选择,他的理想是考大学,学更多的知识,为国家做更大的贡献。可是天不由人,正当他信心满满踌躇满志准备考大学时,一场病魔把他击倒。那是高考前两个月,学校突发了一场流行性感冒,全班学生无一幸免。可同学们痊愈后就上课了,他病好了后,却不再敢用脑子,脑袋发木发晕,只要一思考,就觉得天旋地转,眼前所有的东西都晃动起来。他也坚持去上过课,可一点儿也不敢用脑子,什么也学不进去……他崩溃了,十二年的寒窗苦,三更灯火五更鸡,勤勤恳恳,孜孜不倦,就为了高考。可没想到,即将高考,却不能参加,这不是晴天霹雳吗?他的学习成绩非常好,考重点大学也是有把握的,老师和同学都为他着急,他们的班主任崔老师,是一位爱生如子的好老师,领他到县医院,找最好的大夫给他看病,可无论怎样吃药,却一点事不管用。同学们也天天来宿舍看他,尤其是他的好朋友——同桌年旺,更是一天来好几次。可无论他和老师同学们怎么着急,病像牢牢地长在他身上,一点儿也不见好转。
他问大夫到底是什么病,大夫说是神经官能症。说这种病是慢性病,治疗起来非常困难,而且时间很长,一年二年是它,三年四年也是它。吃药效果不大,只起辅助治疗的作用,最好的治疗办法就是劳动锻炼,经过一段时间的劳动锻炼,会痊愈的。他便想,既然不能再用脑子了,为什么非得升大学呢?既然劳动能治好他的病,何不就回家参加劳动去呢?干什么不是一辈子,既然升大学的路不通,就不能非在一棵树上吊死啊!他便暗下决心:回家去种地去。于是,他便向崔老师请假,当然没把他的想法说给崔老师,而是说回家吃药去。崔老师说:“你回家吃药也行,好了,一定回来参加高考。”他说:“一定。”便提前回家了。
县中学离他家一百二十里路,那时——一九□□年,不用说汽车、摩托车,连自行车也很少,所以,人们出外全凭两条腿走路。好在夏天的天长,他走累了就歇歇,歇过来再走;渴了就到路过的村子里井上找点儿水喝,饿了就吃点从城里买的烧饼,走走停停地,总算要到家了。
时令已过大暑,正是\"伏天\",是一年中最热的天气。天上的太阳像是在喷火,地面也像在冒火,他像罩在刚出砖的砖窑里,酷热难耐。他累得每迈一步,都很费力,像是走在细软的沙地里,脚像是陷进细细的沙土里,很难□□。太阳快落山了,到家还有十来里路了,再难走,也算要到家了。他鼓足了勇气,走下山来。可没想到,真是上山容易下山难,上山虽费力,还能坚持;可下山,腿撞得生疼,每走一步,膝盖都像是针剜似的疼痛。好在小山不高,也就二、三百米,他咬紧牙,强撑着,踉踉跄跄地下了山。
离家越来越近了,忽然一个问题涌上他的心头:到家,乡亲们要问他考大学的事,他该怎样回答呢?就说病了,不能用脑子,不能参加考试了。乡亲们还可能无所谓,这让他想到最亲的两个人,一个是他的老父亲,含辛茹苦,起五更睡半夜,面朝黄土背朝天,一个汗珠子摔八瓣,为了他上学什么苦都吃了,什么累都受了,听到他不能考大学,受得了这一打击吗?还有他儿时的好朋友韩文义,他俩是光着腚一起长大的,他最了解他,也最尊重他,他可是一心希望他升上大学啊!听到他因病不能考,该多惋惜啊!……可是,又有什么办法?他也不是不想考,他在学校比任何同学都用功,成绩总是名列前茅,可谁想到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呢?这就是命吧,为什么同学们的病都好了,唯有他却不敢用脑子了呢?找大夫看病吃药,一点效不见,这不就是明明不让他参加高考吗?……
他一步一捱地走到了四队,离家(他家在五队),还有五里路了,就要到家了。他走出村子,忽然听到后面有个人,脚步“咚咚”地很有力,回头一看,是潘木匠大叔。他五十多岁,身材魁梧,膀大腰圆,满面红光。他肩上背着木匠用的家俱,身前一个褡裢,里面装得鼓鼓的,身后背着锛子和几把大小不一的锯。
潘木匠也认出了高志远,呵呵笑着,声若洪钟般地说道:“是志远啊!高考结束了?考得怎样?”
他只得答道:“还没考呢,我病了,回来了。”
潘木匠大叔一听,瞪着惊愕地眼睛问:“病了?什么病?不能考大学了?”
他把生病的情况如实告诉了潘木匠大叔,潘木匠大叔听了,说:“你学习那么好,不考大学可惜了!”他又看着高志远安慰他说,“不考就不考吧,干啥不是一辈子。只要好好干,干啥都能养活一家人。”他又指了指自己,“你看我,不也是下庄稼地一辈子嘛,我觉得活得还很滋润呢。”
高志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