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又是幻象,韩重阳自然是听不到的,而且他在前边慢慢地带着路,也不知道后边的时若闻一瞬间有些出神。
“你为何事事都要记着呢?”那声音又重复了一遍,而时若闻身边,出现了一道身穿朝服、手持芴板的身影,这身影也跟在韩重阳身后,亦步亦趋。
时若闻失神只是刹那,他知道这是幻象,所以也没有惊恐,只是有一丝悲戚,他心想:“周大人过往,也是由这个阉人领路吗?”
那幻象的面容怎么也看不清楚,只是身上温和的气息很是熟悉。
“我只是你心中所想,是不是由韩重阳领路,我又怎么知道呢?”
时若闻心头有百般言语想说,但眼前这个只是幻象而已,他怎么说呢?实则他不必说,幻象由心生,自然听得到他的心里话。
“林非我?唉,何苦呢?”
是啊,何苦呢。时若闻心中悲戚,一时想拔刀,那身影又道:“你又何苦呢?我本就是世上一孤魂,却还有人因我赴死,林非我也好,你也好。你知道,我是不愿你们这样做的。于理不合,于礼亦不合。”
周大人永远在讲些礼法道理,可是时若闻心想:“杀你的人,又哪里合理,哪里合礼?”
“不,若闻。”那身影逐渐消散,唯独声音清晰,“你其实心里在想,周大人是否真的呈上过花影露?金自笑是谁的人?皇上是否与之有关?靖王为何伏诛?紫泉宫有何牵连?……”
“你不是林非我,林非我只是要复仇,你要寻找真相。”
持芴身影消散在风中。
韩重阳适时转过身来,笑着对神色平静的时若闻道:“前边可能有点绕,请时捕头跟紧咱家,莫要迷了路。”
说罢,继续带着时若闻在这宫里走。时若闻虽分心于幻象,但五感仍旧敏锐,韩重阳带着自己在高墙之间走了有一段路,却总有些弯弯绕绕,有些迷失方向之感,这种感觉对时若闻并不陌生,他在大漠里追击罪犯时,也曾被黄沙缭绕迷惑。
“一进宫墙之后,隐约是座迷宫?”时若闻一时猜不透,但隐约感觉脚下的路并非坦途,总有些地方不平整,他看着眼前的韩重阳,一时摸不透这里,习惯性地抬头看看有没有高些的地方可以供瞭望,发觉头顶天空被森严宫墙划分地整齐。
也难怪韩重阳这种肤色,若是这诡异道路之后仍然满是高墙下的阴影,那这苍白脸色只怕宫里人人都有了。
时若闻缓缓跟在韩重阳身后,心里大概记着时间,约莫一至两刻钟后,韩重阳拐个弯,带着时若闻出了这令人压抑的宽阔通道,面前豁然开朗,是一处绿荫森森的花园模样,这话可能有些怪,但确实是如此——花园模样,但没有太多鲜花,倒是有不少树木,这些树木在高墙内可能是为数不多的绿色,和韩重阳的白脸很是不搭。
韩重阳不知为何,停下脚步转过来,面露歉意,说道:“时捕头,对不住了。”
时若闻本就觉得这地方是个埋伏偷袭的好地方,此时韩重阳没头没脑来这么一句,时若闻心头顿时警钟大作,微微躬着身子,按下心中杀意,掌心转向刀柄方向,轻声问道:“韩公公何出此言?”
韩重阳笑着道:“这也不是我的意思,是皇上的意思。”
斩草除根也未免太晚了吧。时若闻心中疑惑,散开五感,发觉身周不只高墙,还有数道阴冷气息,却没有什么敌意。
“皇上要见你一面,所以要咱家带你来这儿。先前那条路不是往宫里走的,是往这边的别苑,去真正皇城的路,不是这条。您走了不少冤枉路。”韩重阳略带歉意道。
时若闻一时觉得有些可惜,若是真的要埋伏他,他也能死前换韩重阳一条命。
“既然是皇上的旨意,”时若闻微微欠身道,“那在下要多谢公公费心才是。”
“莫要如此,咱家的本分罢了。”韩重阳把手中的拂尘往身后一指,恭敬道:“皇上就在里边,您请,我在这里候着。”
拂尘所指向的这一片小树林,在初时绿意带来的感官刺激过后,却发现是一种缺乏生机的绿色,时若闻左右瞧了一眼,隐约看到了这林子周围的高墙:他还以为自己被带出城外了,想不到还是在墙围里。
颇为奇妙。时若闻也曾想过皇城内是怎样的,红砖琉璃瓦他见到了,玉雕石柱和金銮大殿还没目睹,却见到了这片林园。
时若闻向韩重阳点点头,进了园子。
这园子里虽有诸多林木,但看得出来,都是后天才栽进去的,树与树之间规规矩矩的,不可能是自己长的这幅样子。时若闻走在一条宽阔林中小路上,转过几个弯,见到一片空地,当中有一六角木亭,质朴庄重,没什么华丽装饰,倒是也和周边相应。亭子当中一个身影,着明黄色袍衫,绣龙衔珠,阴影遮住容貌,只看得出来是个不太高大的老人。
时若闻踱步至亭外,单膝跪地,低头口诵万岁。
皇上似乎在出神,一时没有回应,于是时若闻就在那里跪着。
“哦,”皇上回过神来,“时爱卿,朕刚刚在想事情,有些出神了。韩重阳呢?”
皇上的语速不快,但咬字很清晰,声音也没什么威严,有些迟缓了,露着一股倦怠苍老的味道,虽说再过几天他就五十岁了,但这股子迟暮来的有些过早了。
时若闻并未对老者产生丝毫敬畏,甚至有些同情,皇上的声音听起来很累,这似乎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