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有些跃跃欲试的孩子听完这话,竭力想要挣脱刘庆忠拉着他的手,小屁股使劲往后撅着,口中嚷道:
“爹,爹,我不磕头,我不磕头,孬蛋要笑话我……”
刘庆忠显然有些着急,一用力,将孩子拎了起来,放在燃着的纸钱前面,说道:
“小顺儿,听话,磕头,快磕了头。”
小顺儿显然不常被这般生硬地对待过,立时就挣扎起来,两只胳膊被刘庆忠抓住了,就拼命地踢腾起来,嘴里喊着
“我不要,不要磕头,爹,爹,妈,妈,奶奶,快来救我啊,我不要磕头……”
小小的孩子拼命踢腾,地上的土被扬起来,撒在了纸钱上。
刘庆忠生气了,啪的一下,打在了孩子的屁股上。
孩子哇的一声哭叫起来:
“啊,爹,你坏,我不要你了,我要奶奶,奶奶,奶奶……”
刘庆忠已经急得满头是汗,他抬起袖子抹了把额头的汗水。
旁边几个男人也都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身材高大壮硕的刘庆忠忽然膝盖一弯,跪在了地上。
周围的人都是一愣。
“来,小顺儿,看着爹,就是这样,就这样就行了。”
刘庆忠说着,上身向前弯曲,将两只手放在地上,脑袋伏在了地上。
“看,就是这样,很简单是不是来,跟着爹做,来。”
刘庆忠说着,站起身,再次示范起来,双膝一弯,跪在地上,上身向前弯曲,两只手放在地上,脑袋低下去,伏在了地上。
小孩子看到爹爹这番新奇的举动,不由大为好奇,止住了哭泣,睁眼看着,然后破啼为笑,站起身,认真地跟着刘庆忠的动作学着做起来。
小小的孩童先是站得笔直,然后双膝一弯,跪倒在地,身体前伏,两只小手放在地上,小脑袋低下来,伏在地上。
“小顺儿真乖!来,再做一个,跟着爹一起做,回去让奶奶给小顺儿吃白面馒头。”
刘庆忠说着,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磕头。
也许是刘庆忠开出的条件足够诱惑,小顺儿乖乖地在一旁照着做。
坟地上或站或蹲的几个男人全都吃惊地张大了嘴巴,看着这一幕。
刘爱华也震惊得难以置信。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真不敢相信,世上居然还真的有这样的事情。
山风一阵阵吹过,带来泥土和草木的清香。
有只鸟儿忽地一声叫,振翅飞起来。
在这一片寂静中,忽然有一声呜咽响起,随即又没了动静,叫人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而刘爱华却循声望了过去,不由大吃一惊。
她所在的位置下面,还有一层山坡,此时在那山坡的草丛中,刘爱华看到一个女人正两只手紧紧地捂住嘴巴,拼命地压抑着口中的哭泣,流泪的双眼却死死地盯着下面的坟地。
齐水香。
她来这里干什么?
刘爱华随即就明白了。
她的老情人郭辰兴下葬了,齐水香还不是旧情难忘,跟着过来,送郭辰兴最后一程吧。
刘爱华忽然感觉心里很不舒服,对眼前这个正在伤心欲绝地哭泣的女人,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厌恶。
齐水香算是把刘庆忠一家给害惨了。
给刘庆忠戴了绿帽子不说,还要刘庆忠家用血汗养活齐水香和郭辰兴的儿子小顺儿。
还带累刘庆忠此时还要跪在郭辰兴的坟前,为小顺儿示范磕头。
想到这里,刘爱华不由愤恨地转头瞪了齐水香一眼,虽然齐水香此时趴在她下面的那片山坡上,压根也看不见刘爱华刀子般的目光。
这一眼瞪过去,刘爱华再次吃了一惊。
从刘爱华的角度,她看齐水香看得清清楚楚的,齐水香的目光哪里是在盯着那个坟包,分明是在死死盯着距离坟包几步之遥的父子俩。
那一个认真示范一个顽皮学样的父子两人。
刘爱华一再确认,齐水香目光注视的方向,一直都是那一大一小父子两个,根本就没朝坟包瞥过去一眼。
而且齐水香哭得很厉害。
因为要忍住哭声,所以她的两个手紧紧地捂住嘴巴,而泪水仍然不停地涌流而出,她的手上**的。
她的两个肩膀,因为剧烈的抽搐而不停地上下起伏。
她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不止,使得她身子周围的草丛都在发出窸窣的声响。
而齐水香那一双泪眼,始终都在死死盯着坟包前磕头的一大一小两个人。
而此时磕头显然已经结束了,下葬也就完成了。
坟地上的几个男人就起身朝山下走去。
刘庆忠已经将腻过来的小顺儿重又背在背上,一面跟背上的小顺儿说着话:
“爹爹没忘,回家就给小顺儿吃白面馍,小顺儿是爹爹的心肝宝贝,这么听爹爹的话,当然要给小顺儿吃白面馍了。”
走在刘庆忠身旁的几个男人都若有所思地时而瞟这父子一眼。
眼看这些人渐行渐远,忽见齐水香放开了紧紧捂着嘴巴的双手,呜咽声冲出来,撕心裂肺。
她一面嘶声哭着,一面捏起拳头,狠命地捶着草地,像是在发泄心中极大的压抑。
刘爱华一动也不敢动,看着就在她眼皮底下痛哭的女人。
哭过了一阵儿,齐水香终于抽抽噎噎地止住了哭声。
她抬手抹干眼泪,向下面看去。
下面的那块坟地上,已经空无一人。
这下,她可该对着这座坟祭奠下已逝的老情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