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村子里也没有女孩子穿连衣裙的。
哪怕是村里唯一一个不下地干活一心复习再次参加高考的陈翠云,也只穿过一件黑色的半裙。
而刘爱华却穿了这件只有城里人才会穿的素净淡雅又洋气十足的连衣裙,毫不在意地微笑着,跟英俊的军官同桌吃饭。
刘爱景在这一刻,头脑里如同响起一道惊雷。
刘爱华,她那个一向不甚起眼的二妹,在她心目中一直是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她,已经长大了。
长大成了大姑娘,长大成了一个十分漂亮打眼的大闺女,长大成了一个比城里人还要洋气还要有味道的小女人。
刘爱景在如雷轰顶的感觉中,心中只反复地念叨着一句话:糟了,他真的看上爱华了。
走出院子,刘爱景转身离去的一瞬间,再次转过脸,最后看了一眼院内
大树下,仍是刚才那幅和美的景象。
刘爱华不知在说什么,说话时笑了起来,她的小脸,立时就如一朵最美的花朵绽放。
刘爱景看到,年轻的军官抬眼看向刘爱华,那双幽深如潭水的眼睛,似带着万千的情意,看向刘爱华。
刘爱景刹那之间只觉心痛如绞。
她机械地挪动脚步,直直地向前走去。
院子里,刘爱华的话语声正在响起,她笑眯眯地说:
“如果我们能有一个彰阳市的户口就好了,那样我们就可以办个证,在市里光明正大地卖卤肉了。”
张春阳就是在这一刻抬起眼看向刘爱华,定定的。
陈小霞却撇了撇嘴,说道:
“爱华,你想的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咱们是红星生产大队的人,哪里会有大城市的户口呢。”
陈柱子却有些吃惊地看着刘爱华。
刘爱华有些蔫蔫的,勉强笑着说:
“我也只不过是那么说说罢了。”
张春阳阳却在这时开口说道:
“也不一定就没有办法。”
小霞吃惊地问道:
“村里的人难道还有办法把户口改成大城市的?”
张春阳却低下头,只顾扒饭,不再开口。
陈柱子忙说:
“爱华,这几天你就好好休息吧。郭队长让我跟你说,这两天队里也没什么事,等你身体恢复了再去大队。”
刘爱华点头答应。
第二天一大早,刘爱华睡到天光大亮才起床。
她简单吃了早饭,跟奶奶说了一声,就背了草筐,出了院子,往山上走去。
她走到小溪边,给十几个水桶装满了水,就往山上走去。
那些曾经的红薯苗,如今已经伸长出了纵横的枝蔓,长出了肥壮的叶子。
这喜人的景象使得刘爱华心中的郁结终于有所舒解。
她脚步不停地一直往上走。
可是,也许是因为在医院的病床上躺了这几天,她感觉到了疲累,就在一棵树下的大石上坐了下来。
太阳已经高高地升上天空。
山坡上草木深深,虫唧鸟鸣。
夏天的气息已经很浓了。
刘爱华坐着,呼吸山间浓郁的草木清香。
忽然,她听到了一阵喧哗声传过来。
她心中不由吃惊。
她现在所处的位置,在村里人通常不会走到的位置,这里已经没有庄稼地。
谁会来这里呢?
她悄悄地循声走了过去。
走过一片灌木丛,声音已经十分清晰了。
是几个男人的声音。
刘爱华悄悄地探头向下望去。
此时她正站在一块高地的边缘。
下面,是一片缓坡,有几个坟包。
最前面,是一个新隆起的坟包。
没有花圈,也没有插幡。
几个男人拿了铁锨,这会儿应该是干完了活儿,或站或坐,有人抽着旱烟。
“你说几句吧。”
“咋叫我说几句呢?咋也轮不到我啊。”
几个男人在互相推辞。
最后,显然有人是推不掉了,被众人一致望着。
刘爱华见到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头儿走了出来,走到了坟前。
他站定在坟前,极其认真地大声说道:
“辰兴,不是咱爷们不好好送你,实在是你给咱姓郭家丢人丢大了啊。
你说你小时候,我们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说你咋能去当上特务呢咱姓郭家几辈子的人都叫你给丢完了啊。
你现在就这样去了,你也不要埋怨咱爷们没给你好好操办,能这样让你入土为安,就已经是领导对你的宽大,对你的恩情了。
至于你的后人,”
说到这里,干瘦的老头儿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刘爱华这才注意到,他身后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背上背着一个小孩子。
老头儿叹了一口气,说道:
“辰兴啊,不是咱爷们说你,大事你犯了大错,走了歪路,这自己儿子的事儿,你也犯了大错啊。
你自己的骨肉自己不养,一把全推给了人家庆忠。人家庆忠待你的娃,可是跟自己的儿子一样啊。
这养恩大于生恩,咱爷们虽然是一个姓,可我也得拍着良心说话,你家这娃,以后不来给你烧纸,不来给你上香。
今天,庆忠同意让娃来给你烧个纸,磕三个头,送你一程,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辰兴,你走好吧。你心里不要有啥怨气,这一切都是你自己作下的。下一辈子投胎,你可要好好地改了这一世的毛病,脱胎换骨,重新做人吧。
咱爷们就说这么多了。你就受你后代的三个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