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丈夫能屈能伸。他可以容忍朱元璋,他可以忍耐邓舍,他可以暂时地蛰伏起来,他可以忍受失败,但要想让他从此彻底地收起爪牙,自愿从波澜壮阔中退出,却是绝无可能!他怎肯甘心?他又怎会屈从!只从这一道圣旨上,就可以看出他的深谋远虑,也同时可以看出他的壮心不已。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刘福通坐在交椅上,他的双眼还是闭着,但是在他沉静的外表下,掩在袖中的双手却不由自主地紧紧握住,他似乎听到了一个声音从天边滚滚儿过,像是在说:“不成功便成仁,岂能苟活在世?一定要东山再起!”
……
圣旨很快就分别下,不到三天,便送到了益都。
因为鞠胜、刘十九还需要拜访一下沙刘二等人,所以还没有回来。送圣旨来益都的是两个人,一个乃朝廷特使,另一个则是随鞠胜一起出使的随从。在招待过特使后,邓舍把那随从召来,询问细节。
“可见到主公了么?”
刘福通等虽然早就打出了前宋的旗号,且把年号等等也早就定下了,但小明王还不算正式地登基称帝,故此,宋政权上下一概称其为“主公”。
信使答道:“到安丰的当天晚上,小人随鞠大人、刘大人先见了刘太保;次日,见到了主公。”
“主公精神如何?”
“安丰朝堂之上,惟闻刘太保之声。主公从头到尾只说了三句话。第一句是教小人等免礼平身;第二句是在刘太保答允下圣旨后说了声‘好’;第三句是在事情议过,刘太保请退朝时又说了一句‘好’。”
邓舍哑然,虽然他早就知道刘福通握有安丰实权,小明王只是傀儡,但是却没想到居然“傀儡”到这个程度,摇了摇头,接着问道:“刘太保气色如何?”
这个随从是辽东红巾的老人,北伐之前,曾经见过刘福通。
他回答说道:“较之数年前,刘太保明显地老了许多,鬓角全都白了,而且也深沉了许多,言谈举止不复再有当年气吞万里的豪迈,不知是才得过病还是怎的,嗓音有点沙哑。不过,小人总觉得,……。”说到此处,这人顿了顿,皱起眉头,像是在寻找合适的形容。
“觉得怎样?”
“……,难以琢磨。”
“难以琢磨?”
“正是。以前的刘太保锋芒毕露,让人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现在的刘太保看似失去了锋芒,但却变得令人无法猜测他究竟真实的想法。”
邓舍点了点头,沉吟片刻,从案几上拿起圣旨,打开来,说道:“圣旨上,刘太保自任兵马大元帅,命我与吴国公经略腹里。虽说给了我一个副元帅的头衔,但接着就命吴国公暂行‘同知枢密院事’。当时他的原话是怎么说的?”
“同知枢密院事”在枢密院里仅次“知枢密院事”,而众所周知,枢密院是掌握军权的最高机构,虽然只是“暂行”,但从理论上讲,朱元璋就已在邓舍之上,有了调动、指挥海东军队的权力。但同时,邓舍却又偏被任命为此战的副元帅,论实质,似乎又该在朱元璋之上。
——丁国珍果然把刘福通的设想很完美地付之了实现。
随从答道:“当时朝堂之上,鞠大人与金陵的使者汪河激烈争辩,想要为主公争取到副帅的任命。鞠大人提出,主公乃是燕王,品级高过吴国公,当然应该做副帅。汪河则说此战若无金陵参加,胜负犹不好说,而且打河南、还旧都肯定是要以金陵为主,所以吴国公当为副帅。刘太保只闭着眼,仿佛听而不闻。辩论了足有半个时辰,丁国珍出列,提议不如按双方出兵的数目来决定究竟谁适合做副帅。我海东的精锐现今大多都已投入战场,吴国公显而易见不能与主公相比。因此汪河坚决反对。”
“然后呢?”
“王显忠随之出列,表示赞同汪河的意见。并提出如果我益都不愿,不妨就暂且搁置这个争议,看看谁先打下汴梁,谁就是此战的主帅。”
“先打下汴梁?”
等到打下的汴梁时候,河南也差不多都该被收复了,不说战事结束,也快到结束之时了,还用得着再分主次?
随从听出了邓舍的潜台词,说道:“是啊!所以鞠大人极为不满,认为王显忠是在胡扯八道,差点拂袖而出。便在此时,罗文素出列,一边肯定鞠胜的意见,一边也着实夸奖金陵的忠诚,说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什么办法?”
“就是如圣旨上所言。以刘太保为主帅,以主公为副帅。同时,为表彰朱元璋的‘乃心王室’,拔擢他入枢密院,暂行‘同知枢密院事’。”
“刘太保呢?”
“从始至终,一言不。直到这时才睁开了眼,点头表示同意。”
邓舍心道:“姜还是老的辣。”非常明显,在安丰朝堂上的这场争执,分明就是一出闹剧。什么王显忠支持汪河,又什么丁国珍偏向海东,又什么罗文素打圆场,“说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明明全是在演戏罢了。
就以刘福通在安丰的权势而言,没有他的肯与默认,谁敢自作主张?
“嘿嘿。看来刘太保是对我与朱元璋谁都不放心,打算叫俺们彼此牵制,……。罗文素提出此议、刘太保表示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