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7日早晨出版的《工商日报》,刊登了一则不起眼的消息:恒生银行四名小股东,正式向大股东提出回购股份要求。
他们不是要收购大股东的股份,而是要把手上的股份出售给大股东。
此时香江的金融炒作还远不如二十年后那般疯狂,很多普通市民并不明白这样的消息意味着什么,但对于敏感的商界人士特别是金融界人士来说,这条消息意味着一场风暴即将到来。
港岛北角一间简陋的公寓内,袁仰安放下报纸,对还在和牛奶作斗争的女儿说道:“看来昨天我们遇到的,是一件大事的开端。”
袁经绵放下奶瓶,莫名其妙地看着父亲,忽然展颜一笑:“您说的是那个渔夫吗?我今天就准备过海去看看那座金山,一定要拍照留念。”
“说话注意些,能取出夏梦这个名字的,会是普通渔夫?”袁仰安瞪了女儿一眼,回头朝在厨房忙碌的妻子喊道,“等会把家里的存折拿给我一下。”
“怎么啦?”他妻子端着一碗小米粥出来,奇怪地问道。
“喏,恒生股东打架,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还是换个银行吧。”袁仰安指指报纸。
“啊!”女人忙不迭奔进卧室,“那快些去,早和你说存汇丰最安全,你非要支持国货......”
袁仰安苦笑摇头,虽然知道这次恒生之事与那个年轻人有关,最终会尘埃落定风平浪静,可自己这样的小资之家,不能把希望寄托到大鳄们的善良上,还说不定会打成什么鬼样呢,及早撤走才是避险之道。
离北角不远的跑马地富人区,一处小别墅内,光滑的客厅地砖上飞溅着瓷器碎片,一个气质优雅的中年妇人正大发雷霆:“这几个老不死的,丙炎走后无时不在觊觎起我们孤儿寡母的家产,现在更是公开这个矛盾,他们是想拖着我们一起死吗?!”
“娘,他们要卖给我们不是正合您意,况且还是平价,我觉得应该想办法马上买下来。”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从噤若寒蝉的弟妹中间走出来,对妇人振振有词。
“秀梁啊,你还小,不懂这里面的险恶,”妇人疼爱地摸着这个最喜欢的大儿子的脑袋,语气温柔道,“你快带着弟弟妹妹们去上学吧,家里的事情,娘会做主,无论谁都不能打垮我!”
孩子们走后,妇人静静坐在客厅沙发上,凝视着那部电话机,心中酸甜苦辣,五味杂陈。
她姓沈,出身于闽省沈家,也就是林文忠公的女婿沈葆桢家族,可谓名门之后,然而诗书礼仪在此时的香江只能装点门面,并无其他用处,家族的势力也随着国之大变云散,大部分都跑到湾湾,在香江她找不到可以为自己出头的人。
“这帮混蛋,死不足惜!”想着已故丈夫的那几个挚友,林夫人恨恨骂道,她知道自己这几年行事是有不妥,可为了尽快平定大局,她不得不选择毫无人情地决然行事,却没料到这几人忍了几年,竟然在此时突然甩锅了。
电话响了,林夫人接起来,脸色阴沉地听着银行内亲信的汇报,好久后默默挂掉电话。
恒生银号位于港九的两处营业门面,刚开门就有储户过来提钱销户了,而且人数还在陆续增多。
接下来,林夫人连续打了好几个电话,问不多的几个亲戚好友借钱,可惜一个多小时电话下来,没有借到一分钱。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谁愿意搭上已经开始沉没的船只呢。
电话再次响起,这次传来的消息让林夫人脸色煞白,摇摇欲坠。
不仅提前支取存单的小储户越来越多,有几家大客户也电话银行,说他们今日有大款项支出,中午就要出票,让恒生准备现款。
讽刺的是,这几家大客户还都是林家的关系户,四名小股东那边发展的客户一家未动。
“你们是等着看我好看啊!”林夫人无力地放下电话,凄惨地笑起来,“还让人抓不到把柄,不愧是狡猾的老狐狸啊!”
按照这个亲信估计,最迟到下午,恒生就会面临无钱可兑的地步。
“该怎么办?”
恒生大部分现款都用来炒作黄金,现在被冻结在伦敦市场上,而用于周转的那部分资金,现在也同样被冻结在外币市场。
就在两天前,外币主管利国伟提出将恒生最后一笔可以挪用的款子投入美元的炒作,鉴于对他过往战绩的信任,林夫人签字同意,这两天也的确小有收获。
或许,这里面也隐藏着阴谋......
想到那个平日里总是微笑的年轻人,林夫人忽然感到一阵寒意,她立刻拿起电话,下达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随手扔掉电话,她无力地瘫倒在沙发上,回忆着与亡夫一路走来的辛苦,眼泪无声地流淌。
直到中午,佣人来叫她吃午饭,她才坐起来,回到卧室整理完妆容,然后回到客厅,手伸向电话。
恒生这个名字,寄托了她和亡夫无尽的心血,一定不能倒!
哪怕自己被赶出恒生,只要恒生还能生存下来,也是一种纪念,她还有脸下去面对他。
她准备向那些人妥协。
电话筒刚放到支架上,立刻激烈地响起。
这很正常,自己做出了那个最激烈的应对措施,有很多人急着想要联系自己吧,这里面,一定还有看笑话的。
嘲讽一笑,她等了会,才伸手拿起话筒,听着电话里传来的话,脸色逐渐松弛下来,露出一丝奇怪的笑意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