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上很软,但闵柏衍倒下去的那一瞬,仍旧感觉到自背部传来的沉重撞击,似是穿透了整个胸膛,撞击得五脏六腑全然无一处完好之地。
且背部那处因溃烂而结痂的伤疤,也因这一猛烈撞击而重新撕裂开来,先是一股撕裂的痛袭击了他整个背部。
这剧痛过后便是丝丝络络的痛,这些痛像是藏在血肉里的银针,顺着血肉在身体里缓缓游走,所过之处,皆是一片密密绵绵的痛,连带着那些藏在五脏六腑里的剧痛同时侵蚀着他。
闵柏衍想怕是最痛也不过如此了。
这些痛远比刀剑砍在身上要更加的痛,刀剑的痛来得更加干脆直接,不过撒几回金疮粉、换上那么一两回,便可愈合结痂。
若是再用了价值百金上好的生肌膏,怕是连那些刀剑的痕迹都所剩无几……
而这样的痛,却会时时烙刻在心,每当触碰到那些事、那些人,这痛便会忽然从心底里发出,直接连通到四肢百骸间。
脸色煞白的闵柏衍躺在床榻上,细细地体会着这已经传遍皮肉甚至是骨血的疼痛,挥退了想要上前查探情况的沈斌和晏梓河。
他虽浑身无力,但此时头脑却是清明的。且这疼痛他也正想好好体会片刻,也免得日后他再动了恻隐之心。
难怪顾清临曾言,心慈手软最要不得。
对待敌人心慈手软,便是把自己最柔软的颈项递到了敌人的刀下。
且这鲜血,并不会激起敌人丝毫的怜悯,只会让人越发觉得刀下亡魂的可悲和可憎!
他曾以为最大的敌人莫过于始终虎视眈眈的胡虏,却从未曾想过,最大的敌人竟是他们的父皇,整个大耀国的陛下。
亲子尚且可以成为他手中博弈的棋子,那些百姓们便更加的微不足道。
且他也到此时方知,在父皇面前,没有什么是不能割舍的。
天家父子之情本就比寻常府第要浅薄几分,只是他从未想过会凉薄至此。
这一刻的他从未如此清醒过,且十分庆幸他已经看透了那位高高在上的父皇。如此,日后,他便也可狠下心来对待。
可痛恨过后,他心中又不可避免地升起了一股悲凉。
这金陵是他生长之地,他以为只要他不倒,这金陵便始终都是他可仰仗、可依靠之地;殊不知,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金陵,早就变成了一个血盆大口猛张的怪物,不知什么时候踏入,便会尸骨无存。
在他眼中的金陵慢慢变了模样,参差不齐且锋利的獠牙上挂着腐肉和鲜血,那座穹顶高悬的宫殿便是怪物庞大的身躯……
当最后一抹清明的意识也渐渐远去时,闵柏衍忽觉从那漫天的血雾中,仿佛看见了一道似彩蝶般翩跹的身影……
跪在地上的沈斌眉头深拧,看到闭上眼睛就连呼吸都微弱了几分的闵柏衍,口中低呼一声。
“殿下!”
“沈大哥勿需担心,殿下只是一时气急攻心罢了,再者本就大病初醒,正是微弱之时,等醒来后便无大碍。”
手搭在闵柏衍手腕间的晏梓河,有些责备地看了一眼一脸急切的沈斌,缓缓收回手和脉枕后,便利落地向帐外走了出去。
临了快到帐门口时,晏梓河忽然停下了脚步。
“旁的大道理我并不懂,不过殿下此时并不易动怒,这件事暂且按下别提,否则师父定然会生气。”
说罢,晏梓河也不理会沈斌,便拿着药碗脉枕等物径直出了大帐。
留在原地的沈斌脸上现出一丝懊恼的神色来,但旋即却是一脸颓丧地长叹一声。
若有可能,他自是不愿把这些腌臜事情搬到殿下面前来,可瑞王殿下来者不善便不提也罢,更甚是金陵也已经是狼烟四起。
难道当真让殿下做一个糊涂之人吗?他们又于心何忍?
心中虽然这样想,但目睹了闵柏衍伤心失望跌倒在床榻上的沈斌仍旧心有担忧,从地上起身后,默默地守了一会儿,直到闵柏衍的呼吸变得均匀且绵长时,才缓缓退出营帐。
……
金陵主街昌兴街上,一处朱红大门前那对威武的石狮子仍旧如过去那般,像是最忠诚的侍卫一般,守护着它身后的这座宅邸。
然而在金陵中,凡是有头有脸的宅邸五一不在门庭上高高悬挂着一处匾额,莫说那些在朝为官之人,就连商贾都在门上悬挂着一块匾额,虽不敢称府,却可挂着似是“李宅”、“刘宅”、“朱宅”……等字样的匾额。
然而这一处占据着主街且占地面积不小、又毗邻瑞王府和瑾瑜王府的宅邸,除却门前那一对威武的石狮子外,光秃秃的门楣上竟空无一物。
且这处宅邸朱门紧闭,门前戍守着八名身穿甲胄面目冷肃的士兵,他们手中所持着的长qang上泛着森严且冷酷的光,唯有那qang头下随风轻轻摇摆的红缨似是和缓了那股肃杀之气。
但同时,这一抹艳丽的红,又似乎带着些许鲜血的颜色。
银白色的长qang和那一抹看似温暖的红,已经多了几分令人心悸的寒。
往来行走的行人们见到这一处宅邸有些怪异之处后,大都畏惧那几名森严的士兵,纷纷快步疾行,但也有三两行人驻足在不远处交头接耳。
远远看去,从他们的神色间,似是仍旧能看出几分唏嘘之色。
而这一处看似恢弘但却带上几分寂寥的宅邸,正是昔日门前车马络绎不绝、往来之人非富即贵的玥王府。
不过短短数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