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雁尘把桌子掀了,饭没得吃了,但案还得接着往下查。
浴房里,所有的东西都照原样摆放着。
浴桶里漂着数瓣梨花,已被水泡得肿胀发黄。细看就会发现,有那么四五片花瓣,形状与大多数花瓣不太一样。是姜花。
姜花不是这个时节的花,云家庄里也没有姜花。
那花是轻岫带进来的。
轻岫跪在冰冷的石板上,满面泪水,头已经磕破了。
她低下头,血水和着尘流进眼睛里,刺得眼睛生疼,泪水越发流得狠:“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那姜花是有毒的。我怎么会想要害圣主呢?我就是害我自己,我也不会害圣主啊。”
金雁尘表情阴鸷地靠坐在椅背上,眼皮耷拉着,仿佛根本就没有在听她说话。
轻岫知道,金雁尘定是恶极了自己,是以都懒得动怒,甚至连看自己一眼都懒得看了。
现在能救她的只有穆典可。
轻岫跪行到穆典可面前,哀哀地叫:“姑娘,姑娘你帮轻岫说句话吧。我真的没有帮王妪害圣主,真的没有。”
徐攸南笑道:“帮你不是不可以,你得说实话啊。你说花是王妪给你的,王妪已经死了,这可是死无对证啊。”
轻岫慌了:“我说的句句属实。那花真的是王妈妈给我的,她说……”
徐攸南笑问道:“她说什么?”雪白的姜花在他手里翻覆着,花瓣已所剩无几。
王妪既然能哄得轻岫把姜花簪在头上,自然就有办法让姜花瓣掉到金雁尘的浴桶里。
花萼处做了手脚,向下倾到一定程度,花瓣就会簌簌掉落。徐攸南走到轻岫面前,弯下腰,将秃了大半朵的姜花簪到轻岫头上,问道:“是这个位置吗?”
他容颜生得好,一笑之下如莲花绽放,清雅宜人,但在此情此景下,这笑却有些人了。
轻岫身子往后缩了一下,颤声回答道:“是…是。”
她昨日替金雁尘倒完洗澡水之后,回到自己房里,发现花瓣掉了不少,实是不大好看,便将姜花取了下来。
徐攸南并未见过她簪花,随手一插,位置竟不偏分毫。
轻岫不觉心里一阵寒冷。
“多巧妙的法子啊。”徐攸南笑道:“美人一低头,落花逐水流。轻岫啊,你可是穆沧平的大功臣啊。”
轻岫哭了起来:“我没有。”她慌了神,朝金雁尘脚下扑去,凄声叫道:“圣主,我没有。你相信轻岫,轻岫没有害你。”
金雁尘依旧垂着眼,长腿一收,轻岫扑了个空,身体结实扑到地砖上,头磕地,“咚”一声,再抬起头来,成股的血顺着鼻梁淌,满眼都是绝望。
徐攸南掸了掸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身悠悠落座,依然含笑:“没有不信你。要让人相信,就得拿出让人信服的理由。说吧,王妪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
轻岫万念俱灰,原先还顾忌着在金雁尘面前,要存点身为女子的矜持。此刻却是什么都不重要了,跪坐地上,如同失了魂一般,喃喃说道:“赵妈妈说,圣主最喜欢的花就是姜花。从前姑娘为哄圣主高兴,总采姜花戴在头上,圣主见了,便格外喜欢……”
徐攸南乐了,转头揶揄地看着穆典可:“你还干过这事呢?”
穆典可懒得理他。
徐攸南成精的人物,能听不出来这是王妪拿来哄骗轻岫的话?
心中思忖王妪哄轻岫戴姜花的事,苏步言应当是知道的。此时动轻岫,也就是告诉苏步言,明宫已经查出了金雁尘所中之毒。
过早地展现实力,只会让苏步言日后行事更加谨慎,防不胜防。
万一苏步言设法通知到拓拔长柔,这件事想继续查下去将十分困难。
穆典可倒不觉得轻岫是被王妪收买了,有意加害金雁尘。
她自己也是女子,回回瞧着轻岫看金雁尘那个眼神,哪有看不明白的?
当下望向金雁尘淡淡道:“轻岫好歹也在我身边伺候过一阵,我替她求个情,这回就算了,下次若是她再惹出什么事,不用你说,我自会亲手结果了她。”
金雁尘这才抬起眼皮,冷冷地睨了穆典可一眼,那一眼竟似饱含了怨愤。
穆典可觉得金雁尘简直是莫名其妙到了极点。她不过是去了趟崇德堂,换了身衣服,耽误了他吃饭,哪里就值得他发这么大脾气了?
虽说她默认了金雁尘拿自己挡箭牌,人前陪他继续演戏。但私下里,他们俩是早就没关系了的。
他凭什么干涉她的自由?
但此时不是跟金雁尘置气的时候,一个不好惹怒了他,他真有可能为了跟自己对着干,一刀把轻岫杀了。
相伴这么多年,她对金雁尘的脾气还是了解的:吃软不吃硬!
这时候得顺毛捋。
当下强压住心头一股火气,放软了调子:“我知道,今儿这事是我做得不妥当。你骂得对,我以后改。可是一码归一码,你就别迁怒到轻岫身上了。”
金雁尘脸色果然和缓许多,冷哼一声:“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这么厉害的人,居然还有做错事的时候?”
这便是松口了。
穆典可唯恐他反悔,马上掉头看向轻岫道:“还不谢过圣主?”
轻岫一刹那里不知是悲是喜。
她在金雁尘身边伺候这么多年,深知他非宽和大度之人。从来没见过谁犯了这么大错还能得到他的原谅的!
她知道穆典可能救自己。却没有想过能救得这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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