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值江南梅雨季节,无边无际的牛毛细雨下了整整一个月,让地面、数目、亭台、楼阁,乃至空气之中,都笼罩起了一股隐约可辨又令人不快的腐臭霉变味道。
就在这股无处不在的气味的侵袭之下,苏州知府衙门之中,聚集起心怀鬼胎的各方面势力来。
首先到齐的,是急于摆脱目前织坊困境的苏州商会的各位老板。他们来了总共有四五十人,将偌大一间苏州知府衙门正堂占去了大半空间。
而在这一群大多脑满肠肥、大肚便便的商人之中,却有一个刚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十分惹眼——她便是老首辅申时行的孙女,申家最宝贝的掌上明珠申沉璧。
名义上掌管着松江淀山港事务的市舶司提举沈良佐,也带着几个亲信的谋士随后赶到。
苏州是东林党的大本营,苏州商会的商人自然也同东林党的联系比较密切——事实上,这次若不是东林党魁钱谦益牵头撮合,苏州商会的老板们就是饿死也不会同太监沈良佐合作。
因此,看见同自己站在一条战壕里的沈良佐,这些大商人们不过是不冷不热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又各自聚在一起说话,不再去搭理沈良佐了。
沈良佐在太监当中也算是成功人士了,受到了这些商人的冷落,心里自然不高兴。可沈良佐的心思却还算清明,知道要对付姬庆文这个难弄的对手,即便没法做到齐心协力、至少也要做到同仇敌忾。
因此沈良佐勉强压抑住心中的郁闷,脸上挂起虚伪的笑容,时而低头饮茶、时而抬头环视四周,做出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来。
原定巳时整召开的会议,姬庆文迟到了一盏茶的功夫,直到巳时一刻许,这才不紧不慢地赶到了苏州知府衙门——当然了,这是他故意的。
寇慎、沈良佐和商人们等得有些心焦,见姬庆文姗姗来迟,显然是故意摆出一副倨傲的样子来,心中自然不快,他们脸上的表情也跟着变得严肃凝重起来。
姬庆文却仿佛没有瞧见他们的表情变化一般,嬉笑着同众人打过招呼,便在苏州知府寇慎下手坐下,又让下人再搬一张椅子过来请李岩坐下,至于锦衣卫指挥佥事李元胤则身穿齐整的飞鱼服、手按绣春刀,一步不离地站在姬庆文身后。
主持会议的苏州知府寇慎见诸人都已到期,便轻咳了一声,仿佛在打预防针一般地说道:“
诸位,本官请大家过来的原因,诸位应该都知道了。眼下苏州城里的织坊关闭了不少,织工当中也不少生计无着的。有句俚语叫做:肚子饿了胆子就大——本官已接到锦衣卫传来的情报,说是白莲教的妖匪,正在煽动这些失业织工挑起zào fǎn……”
一提起“白莲教”、“zào fǎn”两个字,织坊老板们齐声惊呼了一个“哦”字。
其实有钱人最怕的便是社会动荡了。若是局势平稳,商人们自然可以太太平平地赚上一笔安心钱,可要是出了什么dòng luàn,那天下百姓、不分良贱,全部朝不保夕。可商人们的性命却要比平头老百姓的精贵多了,自然更加不希望这种情况的发生。
对于这一点,做了几年苏州知府的寇慎是再清楚不过了,因此他故意抬出“白莲教”的名号来,便是要敲山震虎,让众人都有些顾忌。
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寇慎的嗓音之中多了一份得意的口气,继续说道:“因此,本官请诸位过来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蓄意吵架的,还望大家能攻心平气和地商议讨论,如何?”
寇慎话音未落,却见一众商人之中起身站出一人,说道:“要解决问题,容易得很,只要姬庆文这小子不要再搞什么阴谋诡计,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众人循着说话的声音注目望去,却见说话之人正是申家的大xiao jie——申沉璧。
按照明末的社会风气,一个女流之辈不仅抛头露面,而且还要参与男人之间的讨论,已是十分不守妇道了。
然而现在这群大商人谁都不肯出头,正好让申家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出来说两句话,万一她说错了话,自然可以说她是“头发长、见识短”说过不算也就是了。
于是这些商人听了申沉璧这几句还颇带着小孩子气的话,却也没有直接反对,却是暗暗点头表示赞同。
申沉璧被他们的态度所激励,便继续说道:“闹到这样,还不是这姬庆文在我们背后搞手段,才让我们的织坊支撑不下去,才让白莲教有了可乘之机。要是苏州城里,真的像南京那样,闹出白莲教的大事变来,那罪魁祸首便是姬庆文!”
申沉璧长得小巧玲珑,又生了一张娃娃脸,就好像洋娃娃似的,在姬庆文这个现代人眼中开来,就是后世里一个典型的可爱小萝莉。
可这位小萝莉口中说的话,却是句句都说在点子上,让姬庆
文不能不重视起来。
于是姬庆文想了想,答道:“你说我在你们背后搞手段,可真正先搞手段的,却是你们苏州商会吧?我且问你,你们商会从来都不插手淀山港的海外贸易,同织造衙门辖下的织坊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那你们到底是受了谁的挑拨,竟跑到淀山港去抢我的生意?”
当然是受了钱谦益的挑唆。
然而申沉璧却是不能公然将这位幕后主导人的名字说出来的,便只能寻个理由道:“怎么?这淀山码头是你一个人开的吗?我们苏州商会就不能过去做生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