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铭升心里很清楚,真要等到信王杨元演率楚州军主力攻陷秋湖山、江乘城,彻底控制住金陵城以东的地域之后,到时候绝对不会轻易放他们离开。
在陈铭升看来,此时将四万多老弱妇孺都抛弃掉,趁着安宁宫全力备防楚州军西进,无暇顾及他们之时,他们还是能率三千兵卒快速绕到金陵的西边,寻找机会登船撤往岳阳的。
关键是速度要快,决定要果断。
要不然的话,再拖延下去,军心进一步涣散、崩溃,拖到最后他们可能就只能带三五十人狼狈不堪的逃回岳阳去。
静山庵一战,直接表明他们此前联合楚州的策略彻底失败,而郑畅、韩道铭等人先一步护送太妃撤往岳阳,也无需为此承担多大的责任,但在岳阳威势一度无两的信昌侯府就太难堪了。
他们要是能带三千精锐回岳阳,多多少少还能保存一些颜面,更主要的还是能抓住更多的兵权——乱世之秋,三子争雄,诸州都纷纷招兵买兵、以守地方,有哪个能比兵权更为重要?
倘若他们最后仅在三五十侍卫的护送下,如丧家之犬般逃回岳阳,不要说韩谦早就对他们恨之入骨了,沈漾、王琳、高承源、郭亮、周惮、陈景舟甚至李知诰一系的将臣,有谁不会落井下石,有哪个趁机对他们发难?
何况潭王看他们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即便信昌侯府在岳阳的根基还在,即便有太妃出面庇护,信昌侯李普及他们大概也会被殿下逼得蛰伏一阵时间,才有可能平息风议吧?
袁国维略显苍老的面容,在烛火的映照下,多少有些显得苍白无力,左肩的箭创都过去一个月了,还没有完全愈合,此时正隐隐作痛,他不得不承认年岁不饶人。
袁国维原本人留在岳阳,负责缙云楼在岳阳的事务,只是郑榆、郑畅、韩道铭等人护送太妃回岳阳时,他与林海峥苦劝潭王不可掉以轻心,却未想潭王未但没有听进去劝,还对他们狠狠的训斥了一番。
林海峥因为叙州的关系,职务没有变动,他却被遣到金陵。
袁国维名义上是眼前这支兵马的总哨官,但谁都清楚他因为什么被踢过来,李普及陈铭升等人怎么可能待见他,怎么可能将斥侦刺探之事真就交付给他?
袁国维地位虽高,行事时却完全被信昌侯李普牵着鼻子在走。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虽然陈铭升主张立时放弃将四万多家小眷属当成累赘抛弃掉,袁国维想到那一张张老弱妇孺的脸在脑海里闪现,于心也是不忍,也认为李普这么做会导致三千将卒的军心进一步涣散、崩溃,但他也想不出再拖延下去,还能有其他什么办法能想?
或许这就是令人无可选择的死局?
或许这就是令人无力挣扎的绝境?
袁国维悲哀的想到,也许放弃人数众多、成分复杂的家小眷属,是虽然残酷却务实的选择吧?
此时的李普,相比较与王文谦相会于秋湖山里,要苍老许多,这一刻脸色也是阴晴不定,却不敢轻易表态。
他何尝不想走,但问题在于三千将卒会轻易跟他走吗?
要是在走的过程中,军心彻底崩溃、将卒哗变怎么办?
“此时各级武官还都听侯爷的命令,但再拖延下去,各级武官恐怕再难以弹压将卒躁动了。”陈铭升能猜到李普心里在顾忌什么,但恰是如此,他才更要劝李普早作决断,不能因为优柔寡断,缺过最后的时机。
桃坞集军府自都尉以下,以大小屯寨安置、管理兵户。
从收编饥民那一刻起,为达到控制龙雀军的目的,大小屯寨的屯田校尉、小校,几乎都是信昌侯府的家兵部曲出任。
潭王府护军府所管治的屯营军府,从最初的一座扩编到十座,新增的屯营军府主要位于均州、潭州境内,但信昌侯府最为核心的影响力始终都在桃坞集军府,包括韩谦前期所建的匠坊,事后也完全是由信昌侯府的嫡系亲信接手。
也就是说,信昌侯李普回金陵后,征调兵户集结的这支兵马,队率级以上的武官、将领,几乎都是出身于信昌侯府。
这也是信昌侯李普当初决定与楚州合谋放弃韩道勋之时,冯缭、姜获等人无力阻拦的关键原因,也是李普此时还能勉强掌握这支兵马的关键。
这些武官、将领的眷属,人数较少,都已经送到岳阳了。
在陈铭升看来,这也是他们掌握兵马撤往岳阳的最后凭仗,至少依仗这些武官、将领,他们还能弹压住底层将卒的躁动,强行命令他们听令行事。
这时候一名小校叩门进来,走到陈铭升身边耳语数句,又匆匆离开。
“发生什么事情?”李普抬起疲惫显得臃肿不堪的眼睛,看向陈铭升问道。
“有两名龙雀军兵卒从邵州逃回来,潜入延陵埠,想要将其家小接走,被巡营的兵卒发现,”陈铭升一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有多严重,但不管怎么说,从邵州过来的逃卒他们也是要扣押下来处以军法,更不可能让两三名逃卒进一步扰乱这边的军心,说道,“我吩咐人将他们关押起来,侯爷你看要如何处置?”
“临阵而逃,以军法|论处,当斩!”李普皱着眉头,片晌后又毅然绝情的说道,他意识到就有逃卒过来,再过几日可能会有越来越多的逃卒从邵州、衡州、潭州以及岳阳潜回来,他要没有雷霆手段,事情就会变得更复杂、更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