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从一城一地看到四川全局,这不算本事;能从民乱之中透视官场倾轧,那才是本事。更见本事的,是将见不得阳光的龌龊心思用仁义道德包装起来
“全蜀为上,一城一地为下长治久安为上,一时消停为下程先生讲得好”
朱平槿率先拍掌,训诫手下文武道
“眼光可得放远些我们一路走来,雅州、邛州、彭山、双流等地皆有乱民。放眼全蜀,恐民乱已成燎原之势。
成都府既是省城,又是四川精华。成都定,则全川定。程先生所谓要点,我们就要放在成都府上
现今我们兵少不假,对整个四川自然杯水车薪。可成都府还有巡抚、兵备道、总兵都司衙门,管着成都前、后、左、右、中、宁川六个军卫,加上王府左护卫,所以官军并不少
我们要想个法子,既要迅速平定民乱,又让我们的兵越打越多,越打越强”
朱平槿公开赞扬程翔凤,并不全是官面上的虚情假意。程翔凤的话确实给了朱平槿很大启示。他将程翔凤的逻辑倒过来,明确了宣布了率先解决成都府的思路。
世子定了大方向,顿时让会场气氛变得热闹起来,连投献科几个准备开会打酱油的书生张士麟、钟之绶、傅元览和洪其仁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贺有义率先出列奏道“民乱,概由衙役豪绅高税重租引发,此乃天降报应是也小民不过顺受其害。如我匪民俱杀,难免丧失民心,与蜀王府和世子仁义声名不利。臣以为,不如世子先檄传各地百姓,令其安守本分,又大力宣扬我王府之投献减租之策,定可四方归心、八方来投如此,民乱既平,庄田益增,一举两得矣”
贺有义的主意是进行宣传战、舆论战和经济战,并最终为政治和军事服务。
朱平槿点点头表示肯定。这总体上来说是一个好主意,至于投献减租是否采用檄传这种留下把柄的方式,还有待商榷。
舒国平的主意还是先到仁寿县,移交了乱民,补充修整了军队,再联络省府衙门,决定今后的行动方向。
这是一个稳妥可行的方法。直接开到彭山县与乱民土匪交战,胜负皆有负面影响。负了姑且不论;胜了,护商队目前师出无名,这支私人武装力量赤裸裸暴露在省城的官僚士人面前,难免有小人趁机搞些动作,比如弹劾朱平槿擅建私军等等。朱平槿现在只是藩王世子,禁不起一次这样折腾。
宋振宗倒是干净利落。他道“杀鸡给猴看战场打不赢,什么都是空谈。不如要挑一支好打的对手,好好练练让乱民们看看,这天下到底是不是我大明江山”
杀鸡给猴看,讲究的是杀得漂亮、看得震撼。猴是全川的乱民,那只鸡是谁又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什么场合以什么方式来杀
朱平槿对宋振宗的直言不讳开口赞许,再度向程翔凤讨教。
程翔凤刚才奏对得了世子赞许,心中不免得意。只是这平乱事关重大,他也不敢将自己不成熟的结论和盘托出,惹得世子和众人嘲笑。直到朱平槿点名,他才谨慎出言道
“臣方才所言,首乱在官,在省城,在二台三司。这只是推测,臣不敢以此为凭,妄言大军行止。”
朱平槿笑笑。程翔凤虽然才华横溢,但有点官场上的老毛病。事情未做,责任倒是推得一干二净。
“还请程先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朱平槿微笑道。
“如此,臣大胆妄言也。”程翔凤放下心来,开口说出了他的想法
“臣以为,这平乱之事就落在川抚廖大亨廖大人身上此番民乱,本就是廖大人一手造成。他厉行欠税追缴,弄得全川民怨沸腾。欠税追缴之苛政不去,则 民怨不止;民乱一出,偏他又是一省抚台,掌着全省之兵马,正该他出兵平乱。如今全蜀民乱未平,这两罪叠加,可不是一个贬谪流放之罪甚至逮拿进京,问罪开斩,重蹈邵抚之覆辙,也未可知
臣揣测,现在这廖大人身在大堂,定如热锅蚂蚁,急得团团转,正苦思解难良策呢”
程翔凤的话让院中笑声一片。宋振宗属武职,与文人自然心有隔膜。在场的其他读书人,在大明朝僵化甚至可称为偏执的选官制度下,都是些被边缘化的人物,所以他们对进士官出身的各级官员,心中都有一股埋藏很深的怨恨。
官场中有个笑话,便是说如果说进士官是铁打的,那么举人、贡生的官就是泥捏的。就以程翔凤本人为例,他少年时便有神童之喻,十七岁有了功名,二十五岁通过乡试,成为举人,有了做官资格。但此后,他的仕途如同鬼撞墙一般,屡试不第。如今年逾四十,还是一个不入流的州学闲差。他说道廖大亨吃瘪情形,在场其他人难免快感顿生,因此才有发笑之举。
朱平槿对明末官场倾轧的情况一清二楚,自然对此也是心知肚明。他招揽的读书人,不是秀才就是监生,举人就程翔凤一人。这有进士瞧不起藩王的原因,也有朱平槿目前刻意与文官集团保持距离的因素。雅州知州王国臣虽是进士出身,却是特例。他在雅州之乱中被朱平槿一时胁迫,随后又被朱平槿以种种手段控制住,未必真心诚意入了朱平槿的私囊。
想到王国臣,朱平槿脑中火花一闪,难道程翔凤的意思是让自己重演雅州故事难道他察觉到了雅州之变的幕后种种
朱平槿心中狐疑起来,不经意间看了一眼贺有义。但见贺有义正与诸人发笑,并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