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哈哈大笑,指着周楠道:“关于夏言案,这十多年来,也只有你一个人敢这么说,哈哈,有点意思,你胆子可真大啊!”
他是何等精明之人,如何不知道以徐阶那谨小慎微的性子,怎么可能同人说夏言的坏话,这一番话不过是周楠假托徐阶之口罢了。
作为一个居上位者,他说话做事从不直接表露自己的心意,喜欢叫人猜。
周楠今日竟是准确地猜中了他当初的心思,又说得义正词严,不觉心怀大畅。
周大人见道人看穿这话不是徐阶所说,心中突然一凛,感觉大大地不好。
要知道夏言做过多年首辅,门生故吏遍天下。若叫他们知道自己在背后大肆鞭笞夏首辅,这个麻烦就大了。
更麻烦的时候,夏言在士林的名望极高。
明朝文官一向有为自己刷名望的习惯,为了出名,怼天怼地怼空气,皇帝是他们的终极目标。如果能够被天子打一顿庭杖,那就是一举成名天下知。
夏言是当年的文官领袖,在和严嵩的政治斗争中失败而死。在如今这种倒严乃是政治正确的风气下,简直就是封神了。
如果这事传出去,周楠一辈子都别想在文官系统里混了。
周楠忙叫道:“蓝仙长,下官胆子可小得很。这话咱们也就私底下说说罢了,你可不能传出去呀!”
“传出去又如何?”那道人一脸不屑。
周楠心中气苦,你什么身份,张口乱说话,别人是奈何不了你,可我只是个小人物啊!
“道长,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试问以后还又谁敢跟你说真话?”
道人:“也是啊,本尊还真不容易听到真话了。行,且应了你。”
周楠:“真的?”
道人不悦:“本尊说过的话从来都是算数的。”
周楠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伸出右手:“君无戏言。”
道人和他一击掌:“君无戏言。”然后就哈哈大笑起来。
他大冷天的穿的得单薄,只一件宽大的道袍,伸出手来,露出一条细长的胳膊。
胳膊上有不少红色的黄豆大小的斑点。
这乃是长期服用丹药后,重金属中毒的现象。
周楠已经笃定了这个道人的身份,别人击掌立誓的时候最多说一句“君子无戏言”而自己刚才用“君无戏言”试探,他却不觉得有任何不妥当。
虽说已经肯定这一点,虽说周楠也是一个胆子很大的现代人,可确定过眼神,心脏还是不争气地跳个不停。
笑毕,道人突然变了脸,收起笑容冷冷问:“你刚才还没有回答本尊,你跑值房来寻徐阁老做甚?”
这话问得语气不善,眼睛里那束光又收缩成一线刺到周楠眉心,叫周大人感觉非常不舒服。
伴君如伴虎,雷霆雨露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降下来,又降下来的是什么。
一个应答不妥,刚才的一番忽悠都要做无用功。
周楠心念一动,突然眼眶通红,一把握住那道人的手,泣道:“下官这次来找徐阁老是为陈情的,事关我的前程和生死。”
道人被他握住手,有些不适应。想扔开,想了想,就问:“陈什么情?”
周楠说:“前番我不是被选为驸马都尉吗,蓝仙长你也知道被选为驸马对一个读书人意味着什么,那才是前程尽毁了。”
“你被选为驸马都尉?”道人神色明显有点惊讶,忍不住上上下下打量起他来。
周楠:“是的,就在年前。本来,宗正府的意思是过完年就会下聘。好在下官锁厅参加科举,得了顺天府加试头名。宗正顾虑到士林风议,便按下不表。眼见着还有几月就是乡试,下官心中担忧,生怕哪天就被皇室封了爵位,以至再不能出仕。”
“功名利禄对下官来说只浮云尔,将来得不得功名,做不做官本无所谓。惟独遗憾的是一身所学不能为圣明天子效力,不能为国家出力。”
“我辈读书人有三不朽,立功、立德、立言。周楠德行浅薄,立德不敢说;学养有限,著书立书徒增笑尔;惟有能做些事情,一展胸中报复,以报君父。若连这一点都做不到,我这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况且,下官在老家另有老妻,如何能够休妻再娶,这不合礼制!”
说到悲伤处,周楠竭力地挤出几滴眼泪来,自己倒被自己感动了。
最后,他哽咽着吟道:“洛水玄龟初献瑞,阴数九,阳数九,九九八十一数,数通乎道。首合原始天尊一诚有感,岐山丹凤双呈祥,雄鸣六,雌鸣六,六六三十六声,声闻于天,天生嘉靖皇帝,万寿无疆!”
没错,这又是一首青词。
道人听到,心中一震,写得真是不错啊!比起内阁中的青词高手严、徐、李还更胜一筹。这样大才之人,如果去做驸马,确实是可惜了。
又看到周楠哭得满面眼泪,心中怜惜:“原来你是想求徐阶帮忙退了这桩婚事,对的,你不能做陈世美。凡事,都得讲礼制。若你不肯,没人能强逼你的。”
有了他的承诺,这事算是顺利解决了。周楠心中一阵狂喜:“君无戏言?”
“君无戏言。”道人郑重地点了点头。
等到道人离开,周楠身子一软,坐回椅子上。
这才发现大冷的天,自己背心竟然出了一层汗水,湿漉漉的很不舒服。
“影帝,影帝,周楠你就是个天才!”我们的周大人张开嘴想笑,喉咙里却发出荷荷之声。
直娘贼,侍侯君前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