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侯自幼长于永乐宫。与一众逐鬼童子,日夜相伴。亲如手足。
且多由董太皇,亲自哺育。幼年之事,焉能忘却。如今,见董太皇诊籍。太医令张奉,笔笔记录,无有疏漏。一时心情跌宕,泪洒当场。
“‘童子申’肥,‘童子兹’秀。”董侯声泪俱下:“申,乃王美人贵子也。”
董重闻言,亦不禁泪目。将心比心,忽会董太皇深意:“陛下只食太皇乳。王美人子,却由食母餧(喂)之。故多食而肥。因肥失相。故,华云舟上,何后错中陛下。”
时因何后咄咄逼人,眼看身家不保。故二宫太皇,携童子北上。与假送亲之名,远遁蓟国。不料早被何后悉破,假意奉华云号座舰,共襄盛举。实则,携黄门死士,暗伏密室。突然发难,掠走贵子。
因董侯与先帝,乃一母所生。相貌本就相似。加之王美人贵子,多食而肥,因肥失相。此消彼长,弄假成真。
许,董太皇本意,便是携董侯入蓟。而后假《起居遗诏》,另立天子。岂料,机关算尽,功亏一篑。试想,若董太皇,携王美人贵子,敕命蓟王,奉《起居遗诏》诏,河北称帝。
何后得知,必恼羞成怒,或延祸董侯,亦未可知。正因亲子被掠。故董太皇,急火攻心,一病不起。更投鼠忌器,不敢再行另立。
待王太师,苦肉连环计,诛董贼,总朝政。遣使河北,询问蓟王之意。此时,董侯已被董卓,立为汉帝。董太皇唯恐蓟王,有废立之心。故数问,蓟王心意。
唯恐董侯,孤苦无依,被权臣所挟。又不惜,家财散尽。将永乐积铜,悉交董重,携下甄都。试想,先帝母子,惜财如命。即便视如己出,又岂能悉数予之。
董侯,只当是父母双亡,祖母怜爱。今日方知,董太皇,十月怀胎,爱子心切。人老惜子,古往今来,乌有不同。更加,董侯乃董太皇,亲自哺育。出身来历,讳莫如深。焉能不,挂肚牵心,寝食难安。
事已至此,真相大白。
母子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倍思前后,董侯自当,深信不疑。
大殿之中,人皆垂泪。
“太医令可知。朕父,何人?”董侯必有此问。
“臣,实不知也。”张奉岂敢说破。毕竟,禁中隐秘。永乐宫上下,必三缄其口。少数知情者,多半已不在人世。
“永乐太仆封谞,今何在?”董侯追问。
“臣等,亦未可知也。”董重答曰。先帝崩后,屡遭宫变。黄门轮番血洗,十不存一。更加朝廷东迁,多有黄门留守洛阳。急切间,何寻封谞下落。
譬如中常侍赵忠。与何苗并千秋三师,护麟子阿斗南下,今俱投河北,位列甘泉三卿。封谞下落,众说纷纭。遇害、归隐、假死脱身,兼而有之。黄门乱政,不得人心。是死是活,无人在意。今日再思,许亦是刻意为之。
程璜、曹节、并十常侍,所剩无几。譬如安素身世,安世高兄妹与桓帝之私交。多少汉宫隐秘,皆随之入土。终烟消云散,不为世人所知。
再譬如。程璜养女,自幼被高人施以制命术。程氏二姝,为媵从入蓟王宫。由大秦圣祭,行黑暗驱魔,重塑灵台。方才转危为安。唯恐除祸未尽。蓟王又命是释比翟姜,远赴洛阳北邙,开程璜棺椁,寻找制命法器。却被人抢先一步。至今不知所踪。
诸多汉末谜题,悬而未解。单从董侯身世,可窥一斑。
“为今之计,该当何为。”董侯收拾心情,居高下问。
观董侯语气表情,与先前判若两人。董重心中稍安:“陛下毋虑。蓟王传语,‘天子无辜’。曹孟德,必不敢行,大逆之举。”
虑及蓟王,董侯模棱两可:“蓟王,素敬太皇。”
“陛下,明见。”董重亦假痴不癫:“时,天降流火,麒麟送子。何后无故而孕,如高皇旧事。世人皆言,麟子阿斗,种出蓟王。只因蓟王,仁王天生也。若以此论。太皇,许亦是,无故而孕。不然,陛下何以为天子。”
一席话,旁征博引,牵强附会。然却,似有几分道理。毕竟,受命于天,人神感应。汉人深信不疑。
后世,“杨国忠出使于江浙。其妻思念至深,荏苒成疾。忽昼梦与国忠交因而有孕,后生男名朏。洎至国忠使归,其妻具述梦中之事。国忠曰:‘此盖夫妻相念,情感所至。’时人无不高笑也。”
“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
料想,唐人仰见董侯之事,当不高笑也。
又不然。蓟王三兴在即,炎汉,千秋万代,传承不休。何来五胡乱华,而后盛唐。
“大将军,所言是也。”董侯勉强心安。
殿中一扫先前阴霾。
太医令张奉,始料不及。
稍作思量,这便醒悟。真相若何,与信以为真。并不等同。一言蔽之。于董侯、董氏,乃至朝野上下而言,真相并不重要。真假才是关窍。只需言之凿凿,人皆深信不疑。董侯认祖归宗,为蓟王种出。亦无可指摘。只需,董太皇坚称,无故而孕。蓟王,亦未明拒。此事,笔落成真,盖棺定论。
甄都宫外,中军后帐。
袁术遣使北上,暗送江东密信。
曹孟德灯下细观,震惊之情,溢于言表。心头之患,涣然冰释。然窃喜初生,又起惊疑。袁公路此举,可比“瞌睡送枕”。解燃眉之急。
奈何,此等隐秘,涉及宫闱,牵连汉室,又不宜外宣。
曹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