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次不欢而散的朝会,自多尔衮死后,这种原本庄严肃穆的大国议事,变成了两派人物勾心斗角、吵吵嚷嚷仿若集市的儿戏,坐在上面呆若木鸡的顺治帝和躲在后面焦急万分的孝庄皇后根本压不住场面,济尔哈朗和阿济格旗鼓相当,原本归多尔衮和多铎兄弟的两黄旗倒向了阿济格,济尔哈朗则据有两蓝旗和正红旗,连带着下面大大小小的贵族们纷纷选边站队,以前能够镇住场面的诸多大佬都死的干干净净,两人斗法再无人可以约束,这场权利之争,隐然有越演越烈的姿态。
洪承畴忧心忡忡的坐着轿子回到了家里,临出宫城的时候,后面赶上来的范文程过来跟他谈了一会,两人都对今后大清的前景感到万分忧虑,担心这场混乱不赶快解决,应对山西王欢的所有措施都无法实施,现在迁往关外的行动由于无人主持,拖沓了下来,北直隶已经危如累卵,这当口的耽搁等于自己掐住了自己的喉咙,非智者所为。
不过掌权的阿济格和济尔哈朗并不是喜欢汉臣的主子,两人的劝谏并没有收到好效果,阿济格哼哼哈哈满不在乎,济尔哈朗老谋深算没有表态,看到危险的顺治和孝庄太后又没有实权,洪承畴和范文程有心报国,却无力回天。
回到自家院子里,正赶上中午饭点,洪承畴却没有去吃饭,而是低着头谁也不理,慢慢的走回了书房。
坐在桌子前,夹墙里已经烧起了炭火,屋里温暖如春,厚厚的门帘隔开了外面的寒气,里外两个世界。
洪承畴拿起笔,喂饱了墨,摊开一张宣纸想写点什么,笔悬在空中,却半天落不下去,上好的狼毫笔尖滴下一滴墨来,在宣纸上炸开,活像一朵盛开的花。
深深的吸口气,重重的呼出去,洪承畴将毛笔一掷,烦躁的又拿起桌上一册文书来,随意一看,却是塘报,入目都是何省何地,有乱民闹事,竖旗反正云云,朝廷派兵镇压,不能胜之,急报重兵增援。
这下心情更加郁闷了,洪承畴将塘报狠狠的丢出去,扔到了门口。
“哗啦啦”响着的塘报恰好砸中了掀开门帘端着一碗燕窝进来的洪福脚尖,这个忠心的老仆一只手端着碗,腾出一只手捡起塘报来,轻轻的将燕窝和塘报都放到洪承畴面前的桌子上,恭敬的道:“相爷不吃午饭,且喝碗燕窝,北地寒凉,比不得江南温暖,别坏了身子。”
洪承畴没有端燕窝,而是透过开着的一扇窗瞧着院子庖蛔小院,有水有山,竹叶萋萋绿草茵茵,虽值深秋却绿意依旧,视之能让心境一舒。
沉默半响,洪承畴用一种苦涩的语气开口道:“洪福,我们投入大清,有几年了?”
“回相爷话。”洪福弓着身子答道:“已经九年了。”
洪承畴微微一怔,不由得皱起眉头,眼角额头的纹路深起来,眉宇间尽是沧桑,嘴唇颤动:“九年了?这么久了?我怎么觉得,就是昨天的事啊!”
洪福的腰弯得更深了,没有搭话。
“时光冉冉,白驹过隙。”洪承畴愣愣的看着一株绿竹,秋意带来的风吹落了一地竹叶,竹子在轻轻摇曳,将斑斓的阳光洒在满地的落叶上:“洪福,你说说,当初邱民仰、王廷臣和曹变蛟,他们三人与我同时被俘,为什么他们被杀了,太宗皇帝独留我一人呢?”
洪福抬起头来,犹豫了一下,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说话。
洪承畴却笑一笑,摆摆手:“哈哈,你不好意思说,我知道、我知道的,洪福,你很忠心,怕弄得我尴尬,其实这没有什么,真的没什么,太宗皇帝为什么不杀我?不是我有多么大的能力,王廷臣和邱民仰,都是能人,会比我差么?曹变蛟一代豪杰,能比我差么?不,都不是,因为他看出来了,我洪承畴怕死!”
他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指着洪福道:“哈哈哈,谁也想不到吧?我洪承畴竟然会怕死?但这是真的,哈哈哈,我真的怕死,如果不是怕死,皇太极早就杀了我了!哈哈哈!”
他笑得如此用力,连眼泪都留了出来,却扶着桌子依旧在笑,不去擦拭,任由眼泪顺着脸颊流畅。洪福慌忙走到门边,看看外面无人,然后谨慎的关上了门。
“哈哈哈,怪不得别人,连太宗皇帝也不该怪。自己选择的,就要去承担。”洪承畴的笑声低沉下来,泪流满面:“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跟了大清,就断了大明,再无回头路。可叹一生清名,却换来万劫不复!”
洪福此刻才小心翼翼直起身子,轻声问道:“相爷,是不是今天朝堂上仍旧一片乱麻,局面败坏如斯?”
洪承畴脸上浮起一抹怒容,冷哼道:“原本以为新朝换代,应当朝气蓬勃、有所精进才是,没想到明君一去,又是一派权臣争利的模样,目光短浅胸无大志,置心腹大患于不顾却盯着蝇头小利,何其蠢也!跟明朝一个德性,不!明朝那帮腐儒至少还有清明的人,有孙承宗、卢象升这类虽死犹存的人物,大清呢?谁能数的出来几个?”
他长叹一声,眼望房梁,惆然若失。
洪福迟疑着,开口道:“公子已经按照相爷的意思,安排人今天早上天没亮就出城送往南边二老爷处,都是信得过的人跟着,想来没有大碍。”
提到儿子,洪承畴的脸上也有了一丝暖意,他朝洪福点点头,温和的道:“这孩子,读了几年书,就有了些书呆子气,嫌我投靠大清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