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明一朝外姓封王的情况少之又少,除了高祖开国和成祖靖难等特殊时期以外,基本没有。
郑成功以外姓封郡王,跟南明隆武帝爱他才干、认他为宗室不无关系,隆武元年,居福州的隆武帝在郑芝龙带着二十一岁的郑森上殿觐见时,极为赞赏其才干,说出了“惜无一女配卿,卿当忠吾家,勿相忘也!”的话,并格外开恩,赐郑成功天家姓氏,并改名为“成功”,所以,此刻的郑成功,应该叫做朱成功才对。
后来郑芝龙降清,郑成功感于明廷皇恩,坚决不愿跟随父亲上京,割袍断恩,反而带领郑家余部来到闽南山岭间,依托沿海岛屿,与不善海战的清军对峙,数年来,今天打个县城,明天占个州城,碰上小股清兵就杀,遇到大股清军就避,极尽骚扰之能事。清军大军来剿,就避退到海上,清军舟船不精,吃了几次亏之后就畏水不前,于是一来二去,双方就在福建沿海一带你来我往,隐然成了相持局面。
当然,如果清廷真的重视福建沿海局势,派出八旗大将重兵围剿,郑成功这几万人是不够看的,不过相对于大陆上南北的焦灼战局,海边发生的一些局部战斗,根本无伤大雅,多尔衮等上位者把它当作了乱民土匪一般的闹腾,从福建来的奏折长期被压在文案的最底下。
在夹缝中生存的郑家军,通过北方的渠道,获得了山西方向的情报,尼堪战败、博洛授首的消息如夏季的风一般吹遍了闽南海岸,闻者莫不弹冠相庆。
更让人振奋的,是八旗兵开始收缩的消息,以往屯于福州、泉州等大城的八旗兵,开始往南京一带收拢,到了这几天,最新的消息说这些驻扎南方的兵开始往北方集结。
军队的离去,还带走了大批的人口,数十万百姓被驱赶上路,跟随八旗兵一道北上,迎接他们的,是一辈子为奴为仆,当牛做马的凄惨生活。
漳州城,控制着富饶的月牙港,驻守的是清军副将王进,与占着金门的郑成功族叔郑彩、郑联隔海相望,双方暗地里有些交情,虽为敌对,却不清不楚,有时候弄点小规模的战斗,但大部分的时候,都彼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活像以前官府和海盗的关系一样。
郑成功领军来到这里,目的自然是打下这座城池,闽南山里太苦了,实在不是一个好的根据地。
攻取漳浦县,引诱漳州城里的清军出援,在路上伏击,连带的趁机攻取漳州,就是郑成功的计划,但是,出人意料又在意料之中的漳州没有出兵。
“怎么办?漳州连城门都没开,跟计划的有些出入啊。”悍将冯信扭过头来问道,手中的大刀刀片巨大,比半个人还宽。
刘国轩是个儒将,在军中是智囊的角色,他沉吟着道:“是不是再等等,城里的内应消息出不来,城里是怎么个情况也不知道,虽然前几日确认了城里没有旗兵,但万一……”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目光中的犹豫众人都看得懂,他怕有埋伏。
“怕什么?都准备了这么久,岂能事到临头退缩?!”周全斌低吼道,横眉倒竖,一脸的愤然:“练兵千日、用兵一时,连这等小州城都畏头畏尾,如何成就大事?”
几人对望一眼,都捏紧了手中兵器,郑成功眉目一凝,赫然起身,将手中长刀一挥,吼道:“好!不等了,众将士、随我杀敌!”
旌旗乱卷,人影林立,数千人从草丛里、树影间冒出来,呐喊着跟随各自的将官,从山坡上冲下去,直奔不远处的漳州城。
城上顿时慌乱一片,示警的铜锣声、奔跑的脚步声和乱喊乱叫的喊声混杂在一起,伴着匆忙升起的狼烟,冲上了天空。
……
信丰城外,李成栋从马上跌了下来,摔倒在泥泞的河滩上。
左右亲卫扑上去,将他拉起来,一头一脸的稀泥糊在他的身上、脸上,他抹去眼睛上的泥巴,口中大声嘶吼着:“走!快走!”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奔去。
亲卫用盾牌掩护着他,一群人跌跌撞撞的跑开了,冲了几十步,离开了足以淹没人脚踝的河边滩涂。
从远处飞来的利箭“笃笃”的钉在人的身上,激起一朵朵血花,惨叫声不绝于耳,但是无人敢回头去看,近万人拥挤在信丰河边,他们好似一团罐头打开后倒出来的沙拉酱,拥挤而又恐慌,散乱又挤作一团,在河水里、河滩边狼奔豚突,不时有人被身后飞来的箭矢射中,倒在了河水里。
鲜血从尸体上流出来,染红了河水。
天上的云层翻滚,无语的看着地面上奔腾的人潮,鲜明的两股人流一前一后的从信丰城里冲出来,城里大火燃烧,已经染红了天际。
被打散的明军争先恐后,逃出化为火海的城池,向南边跑去,信丰河就在城边两里路,成为横在逃命路上的天堑,正值汛期,河道涨水,平时不过马腹的河水已经到了马脖子,穿着甲胄的士兵跳入水中,像一个个浮动的木桶,拼命的向对岸游去。
不会水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也会茫然的跳下水,踩着水底的泥泞向前走,然后渐渐的脚不能粘地,继而四肢乱抓,慢慢的吃水下沉。
追击而来的清兵拿着刀枪四处乱砍,骑兵奔走在河边,冲击着或抱团或落单的明军兵卒,将他们驱赶下水。
然后拿出弓箭,好整以待的站在岸边,瞄准水面上的人头,一箭一箭的射去,就像射击靶场上的草垛,河中的人马尸体漂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