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午后的阳光照在龙庭皇宫大殿,污浊的血沿着殿门底下的缝隙流淌,从高高的石阶往下蔓延,引来成群的蚊虫,触目惊心。
大门自始至终都紧闭着,大殿左右的窗子却又不少被击破,窗下横七竖八地倒着几具尸体。
惨叫声早已止歇,程荃紧握着阵旗的双手,因为过于使劲,指节已然泛白,一时竟有些分不开。他朝不远处,守在另一处阵眼的洛轻亭看了一眼,只见她面色煞白,也不知道是力竭所致,还是因为刚刚大殿中的哭喊声太过骇人。
更远些的宫墙拐角,偷偷往这边观瞧的宫女,早已吓得瘫软在地,面无人色。
程荃已经记不得这大半年来自己亲手杀过多少人,他早见惯了鲜血,也见惯了活人临死时凄厉的惨状,可今日龙庭皇宫里所发生的一切,仍旧令他心惊胆战。
并非因为杀得太多,场面太惨,而是因为这场杀戮太过突兀,没有前兆,也没有理由。
步爷只叫他们在正殿布阵,程荃便与众人协力,勉强布下了九狱阵。这上古杀阵太过繁复,大伙儿只研习了十来天,即便众人协力,也只是形似而神非。
程荃本以为,步爷是要给随同司徒彦来到龙庭城的三百修行人一个下马威,却不料随之而来的,竟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
“嘎”的一声,沉重的大殿铁门缓缓开启,半凝固的黑血和刺鼻的血腥味一同涌出,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人影,站在阳光与阴影交界处。
程荃喉结一动,下意识想要喊一声“步爷”,却发现嗓子眼已经说不出话,只发出一声奇怪的音节。
步爷朝他看了一眼,眼神依旧平和,平和得令程荃心底发毛。
步爷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浸透了猩红,右边脸颊上甚至占了一块皮肉,手中灵剑仍兀自往下滴血,即便邪魔杀神,也不过如此罢……然而这杀神往殿外走来,脚步居然也有些虚浮,手中的长剑也微颤着。
他抬头看了一眼刺目的日头,余光似乎瞥到了什么,紧接着迈步走下台阶,往那边去。
程荃远远看去,只见步爷的师尊,那个身上白衣永远一尘不染的女子,正站在宫墙一角,用一种震惊而又失望的眼神,看向这边大殿。
原来步爷连她师尊也瞒着……
程荃木然看着步爷走向她师尊,轻声说着什么,又见他师尊自是不解地摇头,紧接着大殿正门又传出剧烈的咳嗽声……
程荃扭头去看,只见惠圆和尚正一手扶着大门,弯着腰一边咳嗽一边呕吐,像是要把肠子都吐出来。
一众阵修顿时便围了上去。
惠圆吐了一阵,接连干呕,一只血手轻轻摆了摆,大约是向众人示意无妨。
程荃见他身上的血迹明显是步爷少了许多,便猜到惠圆没下死手,换句话说,进了这大殿的三百多人,大多是死在步爷剑下的。
他随即扭头朝步爷那边看去,只见那白衣女子已然走远,只留下步爷一人,默然伫立,眼神中带着一丝不被理解的悲凉。
程荃默默看着这一幕,忽然发现,向来料事如神的步爷,也有他自己的烦恼。他有些晃神,待瞧见步爷也朝自己这边看来,便慌忙移开了视线。
张瞎子已经在催促宫女,提水来冲洗大殿,只是殿前的宫女们都已经被吓破了胆,连移步的气力都没有了。
“先不急冲洗……”步爷不顾浑身血迹,迈步又走了回来,朝着阿鼻地狱般的大殿内努了努嘴:“大伙儿先随我来。”
众人不敢违逆,全都跟了他进了大殿,程荃最后一个进去,略一踌躇,又返身将殿门闭紧——他瞧见宋姑娘远远站在殿外,似乎也想跟进来,只是最终都没有挪动步子。
七司共有十三人入阵,此刻都已经在殿内,这大半年里,纵横七闽道,血战樱洲国,个个都见惯了生死,可在这到处都是尸体的大殿里,却个个都显得极不自在。
“十几日前,他们便已经是死人了。”步爷站在大殿中央,环视众人:“此时此刻,洹洲、崔洲、草洲,流血远比这里要多……最终能够破阵而出的,只四百人而已。”
众人闻听此言,不由得心下骇然。
“乐乎仰修、曲阜孔覃与我商定了计策,要借‘造神’以引天雷破阵,然而这件事情,万一传出去,必定惹来杀身之祸,要防着消息走漏,唯有人人手上都沾了血不可……”
程荃听得仔细,心中虽然震惊,却也认同这种说法。
“待到出阵之后,四百人都会统一口径,只说逐月之变,有异兽食人,众人齐心求活,却只有修为最高的,才勉强活了下来。其间种种经过,自有人负责编造,力求极致详尽,众人只需背熟便是,至于何来的天雷,当然无人知晓……”
“步爷何不早些说明。大伙儿又不是没杀过人,我也早就瞧着这伙明里道貌岸然,暗中鸡鸣狗盗之辈不顺眼,杀了便杀了。”洛轻亭出声道。
程荃也有同感,心中觉得,既然如此,步爷委实没有必要瞒着大伙儿的。
“既然你们想听,我便多说几句……”步爷微微一笑:“刚才所说的这些,全是放他娘的狗屁!”
众人又是一惊,程荃也暗自惊疑,不明白步爷到底什么意思。
“仰修与孔覃到底怎么想的,我懒得去管。我杀人却另有所图……”步爷面色一沉:“逐月之变,隆兴帝已然下了死手!可你们信不信,若是四千余人全都破阵而出,要不了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