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山笑了,仿佛雨后初霁,明艳动人。
或许是步安最后一句,点醒了她,又或许是那句“明媒正娶”,令她服下了一颗定心丸。
步安却担心她又要提及刚才的话题,赶紧起身道:“对了,这回分别,我留一样东西给你,以备不时之需。”
说着便自顾自走到桌案前,倒水研墨。然而不等松烟化开,晴山就已挽起袖口替了他。
接着步安取笔蘸墨,缓缓写下一首缺了许多偏旁的七言律诗。晴山在心中默念时,便自将这些缺字补足:
剑气琴心共濯磨,故乡乘兴一经过。
入冬风雪欺行罗。
战国诸王牛后辱,中朝名士马前多。
吾州水激山雄峻,会有高才扣角歌。
她看得心旌摇曳,临了却嫣然一笑道:“不如美人如玉剑如虹。”
“差不多吧。都出自一人之手,能有多少高下之分?”步安心说这两首都是清人龚自珍的,先前那首为了凑合应景,还被自己改了几字呢——他可不觉得自己的文采会比龚自珍更高明。
晴山笑吟吟看他:“这回不说是抄来的了?”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这两首诗,抄的同一人。”步安笑着解释。
“不管……”晴山忽然嘟了嘴:“反正不如之前那首写给别人的。”
步安一时有些失神,只觉得假装生气时的晴山,有一种别样的娇娆,只是平时万难见到她这一面。
当初在越州城里,拜“十七”所赐,步安可是见过她誓死不屈的模样。
一念及此,他便又在宣纸空着的地方写下一阙词。晴山照旧在心中补足了错字,无声默念: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晴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晴山是学儒的,自然瞧得出这阙词,比之先前那首诗,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可看着看着,又羞得满脸通红。
越州街头初见的情景,她自然还记得,此时记起公子站在玲珑坊对面说书,挥汗如雨的模样,仍不禁莞尔。
后来那一夜,公子弹着古怪琵琶,唱那奇奇怪怪的相思曲,委实将她吓坏了。可那情景,此时再回想,反而觉得欢喜之极。
待到她看见最后两句,又有些恍惚。当时明明只有邪月,何来的明月……可不知为何,便是有了这两句,才觉得这整阙词意境朦胧悠远,引人无穷遐思。
“这也是抄的。”步安写罢,将宣纸折起,接着哈哈一笑道:“债多不愁,索性再抄一首”,又复落笔。
晴山见他下笔毫无迟滞,仿佛胸中早有了这些词句,不禁愕然,待见他写到“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依消得人憔悴”时,心中喜极,眼眶中却又有泪光闪烁。
步安折好了纸,郑重交到她手里,微微一笑道:“别哭,全是抄来的,梦中所得罢了。你看我面色这么好,哪有一丝憔悴样?”
晴山也不知他哪句是真,哪一句是假,破涕而笑道:“怎么人家梦不到,全叫公子与谪仙梦去了?”
“我命好。”步安嘿嘿笑道:“不然,怎么人家娘子丑如无盐,我家娘子美若天仙呢?”
晴山一时羞煞,却也晓得公子只会占些嘴上便宜,终究还是发乎情止乎礼的,因此也不再像以往那样害怕。
她将诗文贴身藏好时,步安又吩咐了些琐事。
譬如这三首诗词,若能助她一举窥破空境,自然再好没有,只是要小心,晋升时须有人在旁护法,最好是素素。
又说素素这丫头虽然心眼颇多,可到底年纪还小,让晴山平时多留心照料她。
相处了这么久,七司众人早就瞧出素素是个女娃,因此晴山一点都不惊讶,倒觉得公子这么说,是有意让她与素素走得近些,免得往后内宅不宁。
这么想着,晴山便含混不清地低语道:“若是宋姑娘不介意门第之差……晴山也愿与她姐妹相称的。”
步安听得一怔,问她今日在城外,孔灵究竟说了些什么。晴山只瞥了一眼步安穿着的衣裳,便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步安一时有些尴尬,赶紧板起脸道:“你也是名门之后,哪来什么门第差别,这种话以后不许说了。”
晴山自小便跟着影伯生活,有一段日子,简直颠沛流离,这些年处境渐渐好转,可终归抛头露面,不比大家闺秀,纵然胸中傲骨犹存,却还是担心公子因此而看轻了她。
此时听步安亲口说出,她也是名门之后,心绪便有些复杂。欢喜,欣慰,感怀身世以及对爹娘双亲的思念,许多念头接踵而来。
接着步安陆续道:
“这回去打剑州,张瞎子不在,碰上事情,若是几位统领商量不出结果来,你不妨拿个主意,他们必会听的。”
“等拿下了剑州,lùn_gōng行赏之类的琐事,先让邓小闲、洛轻亭他们去做,假如他们做得不甚公允,你再出面调解。无需给邓小闲留面子,他这人肚子里不装隔夜事,过了便忘了。”
“回了越州之后,弟兄们必然会买田置地,有张瞎子在,我倒不担心他们强买强卖,欺行霸市。只是弟兄们在死人堆里走了一趟,难免有些煞气,便教他们学着文雅些,切勿呼啸来去,平白惹人闲话。”
晴山自然明白他这些话的含义,低着头,一一应承下来。
“我这趟去江宁,是为了逐月大会。假如我没有料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