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国公只猜对了一半。
步安确实是急着要走,才故意不让宋蔓秋把挽留的话说出口,但原因却和宋国公在天使面前露怯关系不大。
自打步安决定走上仕途,就打算好了不与儒门走得太近,只因隆兴皇帝要削弱朝中儒官的势力,他不想撞到枪口上去。
他这番取巧遁走,就算被看穿了,也无伤大雅,其中除了隐隐贴合文人雅士的趣味以外,还有一项关节。
步安剿灭拜月贼子,究竟是算作七闽道都指挥使宋尹廷统御有功,还是像民间舆论那般被视作宋尹廷尸位素餐的证据,全凭中丞大人李岳一言而决。
因此宋国公听宋蔓秋说起步安来了杭州,才会在招待李岳时,把他邀来作陪,一来将步安与曲阜书院有交情的样子做给李岳看,二来也想亲自见见这位近来名声鹊起的小名士,看看他到底有没有传闻中说的那么了得。
结果比传闻还要惊人!
中丞李岳已经知道富阳雷劫,宋国公之前故意提起,是要试探李岳的口风。站在次子宋尹廷的立场上,宋国公的意图是说,拜月神帝之事可大可小,希望李岳回京之后,不要惊怒圣上。步安一句“拜月神帝说不定给雷劈死了”虽然是玩笑口吻,却恰恰契合了宋公的心思。
从那一刻起,宋国公便觉得这小书生绝非常人。
之后,李岳与孔浩言因政见不同搞得气氛紧张时,宋国公问计于他,他故作惊人之举,立刻就使气氛轻松下来。
然而,最令宋公与孔浩言惊叹的是,你假意问计,他便真有三计,你随口问诗,他临走留下这缺字七言。
“昔日东坡词换取东坡地,今朝诗中水漏作西湖水,”孔浩言感慨道:“此子当真是个妙人,可惜不能为我所用。”
宋国公看着柱上的诗文,意味颇深地笑笑,接着示意孙女蔓秋去将诗中缺水补上。
宋蔓秋问祖父讨了长剑,走到木柱前顿了顿,才在当先第一句之前添了个“水”字,以补足七字,又在“敛艳”二字前分别添了水字偏旁,补做“潋滟”,这样第一句便从“光敛艳晴方好”,变成了完整的“水光潋滟晴方好”。
随着她将蒙、胡、炎、农四字又分别补全为濛、湖、淡、浓。
全诗这才变作:“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语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这时水榭之前,西湖之上,升起一层淡淡的雾气。水榭中的灵气明显浓郁起来。
宋蔓秋站在那句“山色空濛语亦奇”之前,剑尖落在“语”字旁,征询般看着祖父和师叔祖。
孔浩言抚须道:“以诗意而论,此处该是雨落西湖,漏作西湖水了。可山色雨景虽奇,连珠妙语更奇……”
宋国公点头道:“便留着此字,一旁再添雨水之雨,算作一诗两解罢!”
宋蔓秋闻言在“语”字一旁,又写了个差不多大小的“雨”字。
收剑刹那,天空惊现奇景。以这边水榭为轴,东边西湖上仍然烟雨蒙蒙,西边湖面却云雾消散,夕阳透过如丝如缕般艳红的晚霞,照在湖上。
宋蔓秋呆立当场,持剑的右手都在微微颤抖,可她身周灵气鼓荡,仿佛半身落在云中——于把西湖比西子,这一句的诗意果然现化在她身上。
宋国公仿佛心中猜测得到印证般,畅快笑道:“果然是西边日落东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宋蔓秋想起祖父前几日笑问她是不是喜欢上了那位步公子,她当时曾说,步公子避她唯恐不及,自己不敢去喜欢他。
眼前情景,确是正合唐时刘公禹锡的诗作,加之灵气凝聚于她身周,宋姑娘不由得惊疑:难道步公子的意思不在诗中,而在诗外?!一念及此,她不由得红着脸低下头去。
孔浩言见宋国公一脸畅快,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恍然道:“他眼下还与媚臣余唤忠之女有入赘的婚约,宋公若能为他做主,驳回那桩婚约……”
宋国公笑着答道:“这还要看蔓秋如何想的。”
宋蔓秋自然听懂了祖父的意思,脸上红晕更深,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晚霞映成的,低头喃喃道:“全凭祖父做主……”
“那小子还比你年少两三岁,蔓秋若是心中不愿,可不要勉强哦。”宋国公从来最疼孙女蔓秋,但这话倒不像是在关心她。
果然,等到宋蔓秋轻如蚊呐地答说“不勉强”时,宋国公笑得快慰之极。
当晚家宴上,宋国公与孔浩言,当着国公长子宋尹楷及几位孙辈,言辞之间对天姥步安夸赞有佳。
宋尹楷当时不敢置喙,酒过三巡才故意问起那位步公子的修行境界——那位键盘大侠宋世畋就是宋尹楷的长子。
宋国公并不清楚步安的修行境界,便问宋蔓秋。
宋蔓秋答说:“步公子入得天姥书院才刚几个月,又一直在山下修行,眼下应当还是闻道境界。”
话音未落,只听宋世畋鼻子出气,极轻微地哼了一声,接着被他爹怒目而视,才低头不语。
宋蔓秋看了一眼祖父,见他点头默许,才开口道:“步公子麾下有一僧一道一琴师,僧人最强,道士其次,琴师稍弱,那琴师名唤晴山。”
席间有年纪稍轻的女子惊道:“是越州晴山先生?”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有些失态,赶紧低下头去。
宋国公好奇道:“这晴山先生又是什么人?”
宋蔓秋微笑道:“还是清秋妹妹来说吧。”
被她称作清秋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