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一句“我哪有那本事”,宋青听了会觉得确实如此,舍难大师却没这么好打发。
老和尚摇摇头道:“少年人处处藏拙,莫非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事?”
和尚果然难缠,步安暗自琢磨,觉得自己身上这套魑魅内甲,别人看不出来,却未必瞒得过这开了天眼的和尚。易地而处,站在和尚的立场,见有人穿着贴身内甲,恐怕也会觉得奇怪。
要是连这锁子甲有多少斤两,都被和尚看出来了,那就更加不妙。
一般修行人的力气也会随着修行而递增,否则晴山一介弱女子,成天抱着几十斤重的古琴怎么吃得消。但步安向来给人没有修行天赋的印象,一件七八十斤重的内甲,穿在身上轻若无物,就说不过去了。
步安一直以来都在研究如何用神魂之力冒充灵力,以修行儒门六艺,便是要用在这等关键时刻。但眼下老和尚不点破,他也乐得继续装糊涂。
“常言道,人贵有自知之明。今日诸公雅趣,能容晚辈戏言,等出了这间水榭,国公还是国公,大师还是大师,晚辈还是晚辈,各归云泥。小生只恐行差踏错,不敢有平步青云之念。”步安道。
“当真这么想?”舍难大师好奇道。
“又能怎么想?”步安笑道。
“人说天姥步安,三步成诗;莫听穿林打叶声,东坡词换东坡地;问渠哪得清如许,兰亭一觉震江南;越州七司不出,拜月贼子横行……”舍难大师见步安笑而不语,轻叹一声道:“若藩台大人命你去争一枚逐月令,你去或不去?”
步安暗暗惊奇,瞥了一眼舍难大师,爽快道:“不去。”
“为何不去?得逐月令者可号令一道军民,权势只在布政使之下,你不心动?”舍难大师问道。
“大师以为藩台大人有此想法?”步安皱眉道。
“十有**。”舍难大师道。
这大概又是微表情读出来的,步安暗自惊叹,顿了顿才轻声道:“大师可知道春秋晏子?”
舍难大师闭眼摇头,睁开眼时已经满脸笑意:“小子果然天纵之才。”
一僧一儒,一老一少,站在这雨帘之前,寥寥几句,点到为止,看似波澜不惊,舍难大师心中却震撼不已。
春秋时期,齐景公帐下有三员大将,战功彪炳,却恃功而骄,齐景公担忧这三人迟早是个祸害,便问计于晏子。晏子遂以院中熟桃设计,使三将内讧而自相残杀。
这便是二桃杀三士的典故。
如今邪月临世,隆兴皇帝却要搞什么逐月大会,使天下修行人来争夺这一十三枚逐月令,便与二桃杀三士异曲同工。
由此可见,在皇帝看来,即使邪月临世,内忧也比外患要重。毕竟自宋以来,邪月临世朝代更迭,从来都不是异族入住中原。
因此隆兴皇帝眼中的天下修行人,也与齐景公帐下的三员大将一样。换言之,大梁得天下有修行人助力,眼下面临邪月之患,又担心起修行人来了。
右使中丞在宋国公与孔浩言面前说起逐月大会,是舍难大师第一次听说逐月令不由朝廷分发,而要修行人自行争夺,对此,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此时听步安拿“二桃杀三士”来举例,才发现这小书生比自己看得还要透彻。
假如刚才水榭中,步安“十步三计平四海”,还有些笑谈意味,那么一句春秋晏子,点破隆兴皇帝的阳谋,便无可争议地证明了他的才智。
有道是不知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步安来到这个世界,便一直观察着修行人与朝廷与世俗社会的关系。
以步安所见,诸子百家尤其是儒家思想,是这个世界明明有修行人,却仍旧能够维持世俗统治的关键。正因此,儒家在世代朝廷的推崇或者默许下,发展成了四海之内,最大的修行门派。
而道家能维系两千年不倒,是因为他们符合一部分修行人出世的愿望。可是两百多年前,道家正宗迁至昆仑虚,从此不问世事,除了追求道家出世与无为的宗义以外,多半也受到了来自儒家的排挤。
朝廷有枪有炮,虽然枪炮奈何不了阴魂鬼魅,但对付乱民应该绰绰有余;湘楚反贼和拜月贼子屡剿不灭,自然有厉害的修行人掺杂其中。把步安换到隆兴皇帝的位子上,也难免会对修行人起了忌惮之心。
以十三枚逐月令为诱饵,使天下修行人内斗,既能除掉隐患,又能选出十三位强者为朝廷所用,又或者连这十三人也想办法除掉,年轻皇帝还真打得一手如意算盘。
看透了这些,步安自然更愿意在现有的官场体系中寻求进身之阶。等待大梁朝土崩瓦解,再借勤王之名,行称霸之实。在这之前,他想方设法也要隐藏自己修行人的身份,怎么会觊觎所谓的逐月令呢。
这时,长廊之后的岸边水榭中传来宋国公爽朗的笑声,也不知道三人谈到了些什么这么好笑。紧接着又听见宋国公大声道:“小子躲去何处了?一听要你写诗,就遁走了不成?”
步安与舍难大师相对一笑,只不过舍难大师笑得幸灾乐祸,步安却是苦笑。
只见宋国公、孔浩言与李岳三人踱步而来,宋国公道:“都说你三步成诗,今日一见,方知传闻言过其实!”
步安既不辩解,也不逞强,挠挠头笑而不语。他知道今日自己不是主角,不该再抢风头了。
三位老大人依次“训斥”了他一番,步安听得很受用——以这三人的身份地位,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