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毕,凤姐见无话,便转身出来。刚至廊檐下,只见有几个执事的媳妇子正等他回事呢,见他出来,都笑道:“奶奶今儿回什么事,说了这半天?可别热着罢。”凤姐把袖子挽了几挽,着那角门的门槛子,笑道:“这里过堂风,倒凉快,吹一吹再走。”又告诉众人道:“你们说我回了这半日的话,太太把二百年的事都想起来问我,难道我不说罢?”又冷笑道:“我从今以后,倒要干几件刻薄事了。抱怨给太太听,我也不怕!糊涂油蒙了心、烂了舌头、不得好死的下作娼妇们,别做娘的春梦了!明儿一裹脑子扣的日子还有呢。如今裁了丫头的钱就抱怨了咱们,也不想想自己也配使三个丫头!”一面骂,一面方走了,自去挑人回贾母话去,不在话下。
却说薛姨妈等这里吃毕西瓜,又说了一回闲话儿,各自散去。宝钗与黛玉回至园中,宝钗要约着黛玉往藕香榭去,黛玉因说还要洗澡,便各自散了。宝钗独自行来,顺路进了怡红院,意欲寻宝玉去说话儿,以解午倦。不想步入院中,鸦雀无闻,一并连两只仙鹤在芭蕉下都睡着了。宝钗便顺着游廊,来至房中。只见外间床上横三竖四,都是丫头们睡觉。转过十锦葑樱来至宝玉的房内,宝玉在床上睡着了,袭人坐在身旁,手里做针线,傍边放着一柄白犀麈。
宝钗走近前来,悄悄的笑道:“你也过于小心了。这个屋里还有苍蝇蚊子?还拿蝇刷子赶什么?”袭人不防,猛抬头见是宝钗,忙放针线起身,悄悄笑道:“姑娘来了,我倒不防,唬了一跳。姑娘不知道:虽然没有苍蝇蚊子,谁知有一种小虫子,从这纱眼里钻进来,人也看不见。只睡着了咬一口,就像蚂蚁叮的。”宝钗道:“怨不得,这屋子后头又近水,又都是香花儿,这屋子里头又香,这种虫子都是花心里长的,闻香就扑。”说着,一面就瞧他手里的针线。原来是个白绫红里的兜肚,上面扎着鸳鸯戏莲的花样,红莲绿叶,五色鸳鸯。宝钗道:“嗳哟,好鲜亮活计。这是谁的,也值的费这么大工夫?”袭人向床上御幼於。宝钗笑道:“这么大了,还带这个?”袭人笑道:“他原是不带,所以特特的做的好了,叫他看见,由不得不带。如今天热,睡觉都不留神,哄他带上了,就是夜里纵盖不严些儿,也就罢了。你说这一个就用了工夫,还没看见他身上带的那一个呢!”宝钗笑道:“也亏你耐烦。”袭人道:“今儿做的工夫大了,脖子低的怪酸的。”又笑道:“好姑娘,你略坐一坐,我出去走走就来。”说着就走了。宝钗只顾看着活计便不留心,一蹲身,刚刚的也坐在袭人方才坐的那个所在。因又见那个活计实在可爱,不由的拿起针来,就替他作。
不想黛玉因遇见湘云,约他来与袭人道喜,二人来至院中。见静悄悄的,湘云便转身先到厢房里去找袭人去了。那黛玉却来至窗外,隔着窗纱往里一看,只见宝玉穿着银红纱衫子,随便睡着在床上,宝钗坐在身旁做针线,傍边放着蝇刷子。黛玉见了这个景况,早已呆了,连忙把身子一躲,半日又握着嘴笑,却不敢笑出来,便招手儿叫湘云。湘云见他这般,只当有什么新闻,忙也来看,才要笑,忽然想起宝钗素日待他厚道,便忙掩住口。知道黛玉口里不让人,怕他取笑,便忙拉过他来,道:“走罢。我想起袭人来,他说晌午要到池子里去洗衣裳,想必去了,咱们找他去罢。”黛玉心下明白,冷笑了两声,只得随他走了。
这里宝钗只刚做了两三个花瓣,忽见宝玉在梦中喊骂,说:“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什么‘金玉姻缘’?我偏说‘木石姻缘’!”宝钗听了这话,不觉怔了。忽见袭人走进来,笑道:“还没醒呢吗?”宝钗摇头。袭人又笑道:“我才碰见林姑娘史大姑娘,他们进来了么?”宝钗道:“没见他们进来。”因向袭人笑道:“他们没告诉你什么?”袭人红了脸,笑道:“总不过是他们那些玩话,有什么正经说的。”宝钗笑道:“今儿他们说的可不是玩话,我正要告诉你呢,你又忙忙的出去了。”一句话未完,只见凤姐打发人来叫袭人。宝钗笑道:“就是为那话了。”袭人只得叫起两个丫头来,同着宝钗出怡红院,自往凤姐这里来。果然是告诉他这话,又教他给王夫人磕头,且不必去见贾母。倒把袭人说的甚觉不好意思。
及见过王夫人回来,宝玉已醒,问起原故,袭人且含糊答应。至夜间人静,袭人方告诉了。宝玉喜不自禁,又向他笑道:“我可看你回家去不去了!那一回往家里走了一趟,回来就说你哥哥要赎你,又说在这里没着落,终久算什么,说那些无情无义的生分话唬我。从今我可看谁来敢叫你去?”袭人听了,冷笑道:“你倒别这么说。从此以后,我是太太的人了,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