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玉清平复了一下情绪,让夏锦把等候在外边的账房先生们都召集到旁边的小课堂里——这里原来是顾娘子给那些绣娘们讲学的地方,旁边还摆着几台的绣架,桌子上还堆着许多绣线和画样。
现在每个分店都有两位账房,工坊因为要归结总账,就多了两位,总共是四位,加在一起总共是十四位账房先生,当然其中有一半只是负责管钱的小账房。夏锦那里还有两位账房负责监督检查工作。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杜玉清就说了两点,一是从这个月开始按新方式新标准统一建账,二是账房不仅要管好银子,还要监督好经营上的纰漏。
有的人是第一次见到杜玉清,都听说这东家厉害经营有方,却没想到却是这样一位年轻的小姑娘。大家不由地起了轻视之心,再加上听杜玉清说,要用新方式新标准统一建账,年纪大一些的账房先生,尤其是张婷芳家派来的负责总账的老账房张先生更是不以为然了,自己做账都做了二十年了,老经验了还用你们嘴上没毛的小辈来教?明掌柜上午要的数目,我下午不是就给你拉出了清单出来吗?你们谁有这种能力?但也有年轻一些的账房却对杜玉清给他们新增加的职责感到了兴趣,作为男人谁不想建功立业,谁不想让自己变得重要啊。
新账目建立的原则和标准是由罗齐康上台讲解,由冯季才补充的。罗齐康虽然不如冯季才经验丰富,但胜在头脑灵活,思维清晰,在他的讲解之下,原来几个或者低头开小差,或侧身交谈的人不由地坐直了身体,渐渐把身体转了回来,大家越听越觉得有道理起来。新的账目无非就是要求建立分账,把能直接产生效益的投入和只是消耗的费用分开统计,在费用中又把房租等固定费用和额外费用分别统计,按照这种方式来记账和统计,虽然开始时会麻烦一些,但时间长了反而简单了。到了月底结账时不仅每个月、每个季度的收入和支出一目了然,投入在什么方面能产生最大的效益也一清二楚,即使是平时,稍有经验的人就能迅速地发现支出的异常,还真能发挥杜玉清所说的“监督经营”的作用,更何况东家的新规里有一条,所有合约中总账房也要签字同意才能成立,并且合约签订后要给账房一份抄录件,以监督款项的支持和收入。张老账房激动了,这是多大的信任啊,他也算真正进入了核心决策层了。自然对这新方法新标准格外用心,把收到的新法条文正正经经地摆在了案头。
明茂官在人群中如坐针毡,他知道虽然杜玉清没有明说,却是对他犯了这样严重的错误感到不满了,脸臊得通红。姑奶奶诶,您怎么做都可以,我认打认罚绝不还手。可是现在都火烧眉毛了您怎么还在这里给账房们讲要怎么建新账啊,虽然我也承认这个建账方式好,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当务之急不是应该想办法如何应对,想法子去凑钱吗?您怎么还在这里不紧不慢地去上什么课啊,您怎么还坐得住啊?!
杜玉清坐在下面也听得津津有味,讲解时罗齐康的分条缕析,冯季才的敏锐老道都让她印象深刻,这个新账标准已经不是她当初提出的简单建议了,而是在这两位先生的打造下变得更专业更严密。她再一次认识到,这个世界是不缺乏人才的,只要你给他们提供良好的生长条件,种子自己会冒出来并茁壮成长。她本来还想到月底把这个月这个季度的账扎了,到七月开始全面培训建立新的标准,没曾想人算不如天算,偏偏娄子就出现在这最后的时间里。这又给了杜玉清一个教训,就是意识到问题时一定要及时解决,不然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酿成大错。
还有,通过他们的讲解,杜玉清突然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觉悟,就是真正能产生价值回报的投入是很少的,大部分的花费就是花费,不会产生什么效益,她由此想到经营商铺工坊是如此,做人做事何尝不是如此?
为了凑银子,中午的时候她把自己收藏的书画都整理了一遍,除了留下几幅她最喜欢的,都准备拿去书画斋卖掉。没曾想当初看着她笑脸相迎的掌柜虽然仍是笑脸相迎,却对她拿来的作品嗤之以鼻,每一幅作品都挑出来一大堆的毛病,甚至还说几幅是仿作,要知道很多作品当初正是从他手上买来的,原来是怎么捧得高高的,现在就怎么摔在地下,恨不得还狠狠地踏上几脚。最后他还摆出一副看在老客户的面子上,我好歹给你一个面子帮帮忙的施恩姿态,挑三拣四选了几幅,出的价钱还不到原来购买价格的四成,总共不到三十两的银子。这可让杜玉清真是气坏了,让采薇抱了书画扭头就出来了。
从这件事情上她深深感受到一点,书画、书籍这些东西是她精神上的给养,能给她带来欢乐和慰藉,在世俗层面上却是消费品,除了极少数公认的好作品,都是买来就跌价的物件,一旦生活需要救急是换不来银子的,甚至可能还成为累赘。这从李清照和赵明诚夫妇收藏金石字画上就可见一斑,他们平时散尽千金万金购买来的珍贵的金石拓本、书画器物在战乱中一再被迫放弃或意外丢失、被偷窃,孤苦伶仃的李清照甚至因此被觊觎而和她结婚,最后藏品所剩无几。更可笑的是李清照还被人捕风捉影恶意中伤说她把珍贵的文物都送给了金朝人,差点给自己惹下祸患。
身在这俗世中,心又脱离这红尘,精神和物质,理想和现实永远需要一